禾沉没说话。
姬奉欢见他的神色,不知看出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你给我冷静一点,擅自插手别人的圣境雷劫,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若是不想自己的修为毁于一旦,就好好在这里看着。”
禾沉瞥了他一眼,道:“他在那个法阵中间。”
“哦。”姬奉欢倒是无所谓,“反正那个祭台也没太大的作用,魔修塔不是被你修复好了吗,这个法阵毁了,用魔修塔的不就成了?难道你——啊!第一道雷下来了。”
禾沉抬头望去,只见那乌云密布的天幕仿佛露出一个窟窿,一道巨大的惊雷轰隆隆霍然劈下。
一时间灰尘漫天,雷电消散后,灰尘散去,容不渔端坐在法阵中,毫发无伤,而挡住了雷劫的逐鹿正趴在旁边啃容不渔给他的草。
姬奉欢瞥了一眼,道:“若是将那只妖修的气运为己所用,他根本不必受什么劳什子的雷劫就能入圣境。”
禾沉道:“你以为他是你?”
姬奉欢:“哥!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当年……”禾沉停顿了一下,才道,“同他只相处了三年的夙有商身死,他都能那样发疯,若是此番……小九不小心殒命,他……”
他会如何?
禾沉简直不敢去细想。
姬奉欢抬手凝了一圈灵力在指间,淡淡道:“这个好办,你把他引走,再将那记忆夺了,实在不行,我还能给他制一个一模一样的傀儡。”
禾沉皱着眉,道:“不是都和你说过无数遍了,这种邪魔外道不要总是琢磨,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姬奉欢又被训了,只好闭上了嘴。
容不渔在雷劫正中央,被第一道雷震得耳朵一阵阵发疼。
逐鹿道:“壮士,你还好吗?”
容不渔捂着耳朵,艰难道:“还勉强活着,这雷声这么大,你怎么就没事?”
逐鹿茫然道:“啊?大吗?我没怎么听着啊?”
容不渔都想把他咬死。
惊雷一道道落下,让容不渔不自觉地想起了发疯时的容陵将他拖到魔修塔的阵法中央的感觉,他突然浑身一颤,脑子一阵混乱后,突然道:“魔修塔……”
逐鹿:“啊?什么?”
容不渔喃喃道:“这个法阵……好像不太对。”
逐鹿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好眨眨眼睛。
想当年他来杀未垣时,用了全身灵力才勉强冲到了阵法中间,就连当时禾沉想要进来,也是用了许久才破了阵法的;而现在,阵法明明已经启动了,他却如此轻而易举便进来了。
要么是这个法阵只是个试验品,要么只是个幌子。
容不渔突然浑身一抖,怔然抬头望去,恍惚间似乎瞧到了不远处伫立的魔修塔。
马车旁,九重葛身上的束缚不知何时已经取下,他垂着眸漫不经心地揉着手腕,一个鬼厌在他面前单膝跪着。
“吾等已经在魔修塔设好阵法,随时可以毁去。”
九重葛羽睫轻轻颤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鬼厌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回应,迟疑地抬起头:“君上?”
九重葛仿佛被惊醒了,怔了一下才抬起头来,嘴唇轻轻动了。
“不必毁了。”
鬼厌一惊:“君上!我们这些年花费了这么多精力才寻到能将魔修塔全部毁去的方法,您现在却说不必?”
九重葛轻轻抬起头,看着天边不住落下的雷劫,沉默了半天才再次重复着开口。
“我说不必。”
第84章 做出抉择
一道道天雷飞快落下, 不过片刻,前六道天雷已落完。
因为逐鹿的关系, 容不渔和逐鹿两人所在的那方寸之地没有被劈到分毫,而除此之外,巨大的祭台已经被劈成了一片焦土, 烟尘四起。
逐鹿有些畏惧地看着天上的乌云惊雷, 小声道:“第七道我恐怕是挡不了了, 要不然它连我都要劈了。”
容不渔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多谢。”
逐鹿道:“客气, 如果没有你们, 我还寻不到吾友呢。”
他微微低下头行了妖族致谢的礼节, 想了想, 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珠子递给他。
容不渔:“这是?”
逐鹿道:“我自小便佩戴在身上的本命玉, 你拿着, 或许到最后能有用处。”
容不渔皱了皱眉, 正要拒绝, 逐鹿道:“你身上没有半分气运,剩下几道雷八成挨不下来的, 这本命玉上沾了不少我的气运,也许能替你挡上一挡。”
容不渔定定看着他,沉默片刻才伸手接住,又重复了一遍:“多谢。”
逐鹿:“没事啦,要记着,雷劫中要时刻保持灵台不乱, 切忌心魔作祟,扰乱神智。”
他说着,纯澈至极的鹿眼微微一眨,又低头点了点才转身跑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无论遭受多少苦难,却依然不改本心。
逐鹿如此,鹿鸣也是。
容不渔将珠子握在掌心,抬头看了一眼震耳欲聋的天幕。
下一瞬,轰然一阵巨响,一道巨雷朝着他头顶骤然砸下。
姬奉欢一把按住了本能想要上前的禾沉,冷冷道:“他疯了,你也跟着一起疯?”
禾沉眉头紧皱,看着被那道天雷劈中后陡然跪倒在地上的单薄身影,强行忍了忍,才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了回来。
“他才没那么容易死。”姬奉欢道,“想当年他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活下来了,区区几道天雷……”
禾沉没说话,袖中的手死死握紧。
容不渔只觉得天雷劈中他后,身体中宛如一道道利刃将他的灵脉寸寸割裂,疼得他直接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时刻保持神智清醒。
容不渔挣扎着默念这句话,强行咬着牙生生忍住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痛楚。
很快,第八道天雷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便裹挟着滚滚闪电噼里啪啦地落下。
更多的剧痛袭来,容不渔垂着头死死按着地面,将已经完全毁了的阵法抓出一道道痕迹来,指腹流着鲜血将地面染得一条条红印。
容不渔觉得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再次张开时,眼前却已重新变了模样。
巨大的法阵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他住了几年之久的清河城。
他半躺在花摊的软椅上,姿态十分懒散地盯着面前的花,拎着酒坛抿了一口酒。
少时的时尘颠颠坐在他花摊前,朝着时不时路过花摊的人吆喝。
“卖花啦卖花啦!”少年时尘的声音软软的,晃着手里的花吆喝个不停,只是他吆喝了半天,也没一个人来买花。
时尘偏过头,瘪着嘴道:“容叔,真的会有人来买吗?我的手好累啊。”
容不渔这才仿佛意识到这里是哪里,他怔怔看着时尘,手中的酒坛直接落在地上,摔成了粉碎。
时尘吓了一跳:“容叔?”
容不渔艰难坐起,喃喃道:“过来。”
时尘茫然地走上前,还没说话,容不渔突然轻轻抬起手,抚向时尘额角还没完全消去的伤疤。
时尘:“容叔,怎么了呀?”
容不渔喃喃道:“疼吗?”
时尘不明所以:“不疼啊。”
他摸摸头上的伤疤,疑惑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弄出来的,这么深的口子,当时应该挺疼的,但是现在没有感觉了。”
时尘被未垣伤到后,犹襄将他带到了这边陲小镇中安顿下来,他身体太弱,昏昏沉沉烧了半个月,就在犹襄以为他都要烧成一堆灰时,他竟然大难不死醒了过来。
只是他烧了太久,脑子已经完全迷糊,什么事情都记不得了。
不过与他而言,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容不渔怔怔看着他,时尘乖顺地冲着他笑。
容不渔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这里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正要再说话,面前乖巧至极的时尘突然在一瞬间沉下了脸。
他的声音像是无数人的声音重合而成,宛如厉鬼似的。
“你来晚了。”
容不渔浑身一僵。
恍惚间,无数密密麻麻的草缓慢破土而出,几乎是转瞬间便长得漫过人膝盖,草茎之上花苞含苞待放。
四面八方刮来诡异的风,将草丛吹得东倒西歪。
突然,所有草茎轻轻一旋,花苞瞬间张开了诡异的鬼面花。
所有鬼面不约而同地朝着容不渔的方向,发出尖锐的咆哮。
“你来晚了!”
“夙有商魂魄已散!”
“来晚了,来晚了啊!”
而一旁的花架上,无数种花也转瞬化为了鬼面花,朝着他发出尖利的讽刺笑声。
容不渔瞳孔剧烈晃着,踉踉跄跄地坐在了软榻上,浑身不住的发软。
一旁的时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灰衣的夙有商,他如当年那样,长身玉立,虽然站在一片诡异的花海中,神色却依然温柔如水。
容不渔喃喃看着他,缓慢朝他伸出手:“师、师父?”
夙有商含笑看着他,也伸手握住了容不渔冰冷的手,他温柔地笑着开口了:“徒儿,你为何不来救我?”
容不渔一怔,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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