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足足一个月研究出来的一套编写方式;哪怕施言是个天才,解密方面有独到造诣,在没有参考比照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就凭这短短一行,不到半个下午就解读出正确含义。
更加不可能是荀策,要是他知道自己身处死亡峡谷,怕是早就开足马力直接打上门来了。
不过,也许还有一个人,有捉摸到这套编写方式的可能——
一想到“那个人”,游酒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一下,暗想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吧?
那个跟荀策从小一起长大,黏荀策黏得恨不得把他拴在自己腰带上的大少爷,智商一流醋劲非凡;全天下都看得出他对荀策有那种意思,只可惜当事人瞎了眼浑然不知。
要不是他跟荀策只是清白简单的兄弟关系,不知道被谧总暗地里人道毁灭了多少次……
比起应付皇甫谧,游酒更乐意赤手空拳去对付丧尸。如今一个皇甫谧再加上一个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的教授施言,简直就像翻版升级的噩梦2.0。
而那个升级版的噩梦2.0此时快步走进自己的小房间,拿起一瓶乙醇消毒液,往自己手部、面部被游酒触及到的地方倾洒,手有些发抖,不少液体溅出来落在了雪白的外衣上,一股浓郁的酒精味扑鼻而来。
他恍若未觉,急急的用消毒液把裸/露在外的肌肤都擦拭了一遍,又胡乱脱下衣物,进到浴室里,打开莲蓬头。
热水顺着管道喷洒出来,把他从头到脚罩在里面。
施言双手攥着毛巾,拼命擦洗,就像要擦掉身上沾染的极其肮脏的污垢或是病毒一般。
一直擦洗到本日分配额度的热水用尽,莲蓬头弹尽粮绝再吐不出一滴水,浑身皮肤泛红好似刚刚从锅里捞出来,他才筋疲力尽的停下手,一身湿淋淋的靠在浴室墙壁上。
腿脚还在哆嗦,仿佛站也站不稳。
大丹循着水声来到浴室,黄金猎犬默默的蹲在浴帘后,一双担忧的大眼睛静静望着里面主人的身影。
它很久没有看到主人像今天这样,自虐般的清洗自己身体了。
在它非常模糊的,遥远的记忆里,只有自己还是个刚刚长牙的小奶狗的时候,曾经远远望见天桥下那个瘦弱的少年身影,蹲在被白色垃圾污染的河岸边,拼命的掬起冰凉的河水往自己头上淋。
寒冬腊月,那少年冻得面色青紫,鼻子一阵阵朝外呼着冷气,居然还不肯停手。
大丹觉得他好可怜,好像比无家可归的自己更加可怜。因为自己有毛,他只有遮都遮不住的,这边扯烂一块那边撕去一大截的衣物。
它不懂,人类为什么要自我折磨呢。
是因为他不喜欢被同为人类的其他人抚摸吗?
施言靠在墙壁上,良久,那种热病般的哆嗦才停止下来。他慢慢拉开浴帘,一眼看见蹲在旁边的大丹。
他垂下头,不像往常般爱抚一下黄金猎犬的脑袋,越过它去取衣柜间的衣物。
拉开薄薄的柜门,如同一个制式做出的医用大褂整整齐齐的挂成一排。他从最右边的挂钩取下衣物,神情已然恢复往日平静。
大丹跟着他,亦步亦趋的走出小房间,往二楼尽头处的大实验室走去。
施言停住脚步,指着小房间门,坚定而不容置疑的道:“回去。”
大丹耷拉了耳朵,眼巴巴的望着他。
施言再不说第二遍,转身推门而入。
黄金猎犬举棋不定的在门边徘徊了许久,还是鼓不起勇气跟进去。
空旷而充满恶臭的实验室里,拴在角落里的实验物变成了两个。
除去禁锢在墙边,早已腐烂得看不出人形的前特遣队队长;地上还爬行着一个刚刚转换不久,狙击计划46的成员之一。
这个倒霉鬼口角流着黑涎,脱落的指甲焦急的咫挠着地面,泛白发红的眼珠直要凸落出来。它嗅见施言身上的活人气息,咆哮着仰起头,疯狂的摇晃着身上的铁链。
戴着无框眼镜的年轻教授,面无表情的朝他接近,一步步的,一直走到同它面对面,只差一毫米就要贴近的危险距离。
黑色的眸子里平稳无波,他听着近在咫尺的嚎叫,感觉着乌黑的指甲就在自己脸部、鼻尖前一遍遍划过,犹然如块磐石般不动不退。
他脑海里想着的是游酒的脸。
——如果这个人有幸活着回来,他想要他摸他的那只手。
***************
军用运输飞机的轰鸣声,从人造天幕盘旋着接近,起落架在基地指挥人员的指引下缓慢放下。飞机着地时引擎发出的巨大声响和激起的强大气流,搅动了死亡峡谷的宁静。
休息室里第一个睁开眼睛的是游酒。
他侧耳听着窗外传来的忙碌奔跑声和渐渐扩散的人声,将叠放一旁的颜色晦暗的地面作战服拿来穿上。
昨天全部训练结束后,那个自第一天见面就消失了很久的少校出现,令人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套看起来还算良心的地面作战专用衣物。
束腰,紧身,轻便,上衣下裤有精心设计的盛装野外物资的口袋。腰间挂扣沉而牢固,足以撑起拴上好几排弹匣;军靴里还有专门安插军用匕首的暗槽。
虽然看起来颜色晦气,不大讨喜,但据说是专用防辐射尘需要,能够保护肌体百分之九十的裸/露面积。
只等临上飞机前,将全部武器弹药装配到位了。
游酒又检查了一下自己衣着,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自脑后方投来。
他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文宵缩在一边的墙角里,愣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方向。
少年一双红通通的眼,不知是彻夜未眠还是狠狠哭过一顿,下眼睑肿得厉害。在窗外射来的黯淡光线下,他整个人瑟缩成一团,像一团阴沉沉的抹布。
他显然也听见了外面运输飞机的轰鸣。经过十天耳提面命的特训和计划部署传达,自然知晓那意味着什么。
游酒朝他看过去,那少年就低着头,慢慢朝他这边靠近一点。
轻轻道:“我表姐……比我也才大1岁。她长得很漂亮,是我们那些孩子中最好看的一个。我被安全局的人带走,打入监狱的时候,她哭得非常厉害,死死抓着我的衣裳,不让他们带走我。我想她是真心爱我的。我多么、多么想……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有最后一面。”
游酒沉默的听着,少年好像也不指望他回答,一边自己说给自己听,一边笨拙的穿着新配给的衣物。
他腰带上的挂扣怎么也系不上,游酒沉默着伸出手,替他扣紧。
少年低着头说谢谢。
剩下的7名死囚,陆陆续续清醒过来,醒过来后就都一声不吭,默默的穿着自己的衣物。穿好后,就默默的聚集在一处,等着外面的联盟士兵来领他们上飞机。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决定生死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蜥蜴王照常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他身后跟屁虫般跟着他那三个小弟。许少由走在最后,他似乎觉得殿后的位置最为安全。
文宵紧紧跟着游酒。
齐伟跟其他五名特种兵退役教官,就站在引擎尚在轰鸣的运输机旁边,卷起的阵阵气流从寒霜般的面上刮过,兀自纹丝不动。
稍远的一丈开外,施言保持着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漠然的立在一排白大褂前面。那些研究所的人员,无一例外的对着这缓缓走来的一行九人行注目礼——
简直就像提前参加葬礼的送丧队伍。游酒心想。
他看了施言一眼,那人目光平静,并未同他对视。站在众人最前的他看起来身材修长挺拔,掩在无框眼镜后的面容俊美而淡漠。
施言这副波澜不惊站在阳光下的表情,同他昨日傍晚见到的那个惊慌失措的男人,判若两人。
齐伟道:“这架运输机,会运载你们通过官方把守的山谷,直接升上地面。到得地面约700米高空的时候将你们空投下去。飞机上装设好了降落伞包,设定是出机舱门自动打开。如果出现故障,备用伞包按照之前特训时教授的方式手动开启。”
他面无表情的说着程序化的台词,如同机器人背诵。
这段话他此前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差别在于之前面对的是军方精心培育的特遣队队员,大家彼此还算有同为军队服务的情谊;如今面对的,不过是一群参差不齐的死囚犯。
哪怕是有过十天相处的特训,对这帮人好感度也提升不到哪去。
他一边说,一边就有联盟士兵上来,给狙击计划46的成员分发枪支、弹药、军刀、绳索等地面作战物资,把每个人身上都塞满了沉甸甸的物件;还给了一人一个装有压缩饼干、军用干粮和清水的包裹。
在配给物资的过程中,始终有上了膛的冲锋/枪/口对准了他们九人。
齐伟道:“你们不要想着有了武器有了物资,就可劫持飞机逃跑。运输机空间很大,会有十五名士兵随行押送。如果稍有不对,就地枪决,决不会犹豫。”
他示意其他五名教官分发军用胶囊,看着每个人手里收到了三颗。
“昨天你们体内都注入了引导剂。遇到危机关头,需要超常爆发体能,不要犹豫,直接吞下。这胶囊能在三秒内立刻提升你们全身各项机能,但爆发时间只能持续一个小时。一小时结束后,再要服用,至少间隔三个小时才会起效。记住这几项数据,不要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