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叔夜的女人忽然后退一步,她脚底一小片松针骤然上浮,如针尖的那头险险扎进光/裸脚底。围在她脚边最近的一只山鼠逃避不及,被戳中身躯,钉在原处吱哇乱叫。
面上娇艳如花的笑容变得浅淡了些,女人露出了一点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看那只无法动弹的山鼠,松针造成的伤口已在往外慢慢渗出血来。她又看了看荀策,荀策把皇甫谧拉进怀里,头按在自己胸口,臂弯环住他双耳。
男人眼底浮动着如碎金般的光芒,同她对视时没有半点紧张,也没什么温度,叔夜从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身上看不到过往那些一旦看到她,要么吓得屁滚尿流,要么迷得五迷三道的低贱人类的影子。
这让她诧异的同时,又生出了浓浓的趣味。
“你不是一线城的人。你没有药,怎么能在地面自如行动?”如葱般手指轻轻拂动,像在弹奏一把看不见的六弦琴,动作随意散漫。而她身后那些乌鸦却如接收到了冲锋的号令一般,漆黑的鸦羽纷纷竖起,翅膀展开,做出即将俯冲而下的战备姿态。
在避不见光的林子里,这么一大群黑压压的乌鸦聚集在一处本就阴森可怖,如今同时做出攻击姿态,仿佛听从将军指令的大批训练有素士兵——此情此景已经不仅仅是阴森,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皇甫谧被荀策环抱住,听不见蛊惑的声音,神智渐渐清醒了几分。
他感觉得到空气的细微流动,从他身侧,从荀策身边,渐渐呼啸而起,两人的衣角开始无风自动——荀策的情绪开始起变化了。他认定眼前是会危害到他们安全的极度危险人物。
“不说话也行,小哥哥这么好看,就让叔夜带回家,慢慢从小哥哥嘴里挖出来~~~”
四下里数十声鸦啼骤然响起,犹如啼血夜枭,尖锐凄厉。振翅声扑跃而下,合着这阵铺天卷地破空声的还有地面数十只山鼠,睁着圆滚晶亮的眼睛,亮着尖利爪子,动作出奇一致的同时朝向围在中心的两人扑挠过去。
地面轰然震动,皇甫谧脚下土层裂开,他身子歪了歪,就看身侧浮土和石块像被倒着的地心引力抽吸而上,浮空的速度快得惊人,一直到几十米的高空。
那些石块褐土在高空中悬停只短暂一瞬,猛然像冰雹骤降下来,噼里啪啦一通乱砸,自身体积加上急降而下的加速度,那些乌鸦和山鼠还未来得及近他二人身,就被从天而降的这批石头雨砸了个肠穿肚烂,悉数跌落在地抽搐不已。鲜血、羽毛和拗断的脖颈和褐色土块纠缠在一起,统统葬身在一大堆石头下方。
荀策抬起泛着血意的双眸,眸底碎金的光芒如今添抹上一层血色,透着嗜血吃人的光,原本含着笑意好整以暇的女人,同他一对目光,心神一凛。
“好本事。”她对落在地面几十具为她操控的动物尸体仿若未睹,甚至轻轻拍了下手掌以示惊叹,击掌的同时身体急速后掠,转瞬掠出十几米远,“小哥哥不是常人,这局叔夜认栽,先走一——”
她动,荀策随后身形急掠,毫无表情的英俊面容顷刻间就闪现在急退的女人身前,伸出手就要去捉她。
好快的速度!
叔夜心中赞叹一声,更是不敢轻忽大意,吹了一个唿哨。林子边一直蹲伏着的一只白色老虎猛然扑出,却不是向着荀策,而是径直扑向被他留在一地尸体中间的皇甫谧,虎掌一扑,就往皇甫谧后颈咬去!
那瞬间皇甫谧只感觉到脑后生风,在冷冽的风中嗅见一点猛兽身上骚臭的气息,可是身体全然动弹不了,跟不上思维意识到危险的速度。
千钧一发之际,荀策刹住身形果断后撤。
他比那只白老虎晚起步了足足三秒,却跟百兽之王同时赶到,毫不犹豫扑上白老虎粗壮躯体,把几百斤重的猛兽扑砸到了一旁,一人一虎滚做一团。
叔夜朝用身体死死摁住老虎的荀策招了招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遁去了茫茫空气里。
那只白老虎在荀策身下挣扎着,刚开始还凶相毕露,尖锐的牙齿撕咬男人手臂衣物,随着叔夜的离去,空气中萦绕的某种让老虎发疯的气息减淡,继而消失,那只老虎凶狠的眼神就慢慢软乎下来,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茫然的抖动四只脚掌。
它似乎陡然间失去了攻击性,只想要四爪并用的从压制着他的人类身下爬出来,连耳朵都耷拉了。
“荀策,你等等,先别伤害它。”
皇甫谧仔细观察那只白老虎的神情,说也奇怪,从一只老虎身上,居然看出来某种极其委屈的表情,仿佛一只大型猫咪被猫薄荷的气味冲昏了头脑,清醒过来后只想捡起自己身为猫科动物的尊严。
荀策闻声动作一顿,白老虎立刻抓住机会一跃而起,发出一声冲天虎啸,霍然冲进了林子里。
脚边死了一地的山鼠和乌鸦尸体散发出浓浓血腥味,几只侥幸逃过石头雨的乌鸦和山鼠,在这浓烈的血腥味中如梦初醒,飞的飞,蹿的蹿,避之唯恐不及的从他二人身边逃奔开去。
皇甫谧怔怔道:“——这个叫叔夜的女人,可以操控动物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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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酒那间起居室的门半敞着,粗简的床榻上躺着一个没有见过的人。
皇甫谧往里探了探头,发觉施言坐在那个昏睡不醒的陌生人身边,膝盖上摆着熟悉的针剂,是他们这半年来每隔一阵子就要注射的防辐射尘药剂。游酒侧身坐在行李箱上,手里灵活的把玩着一把瑞士军刀,极小极尖的刀刃在指尖来回旋转。
两个人都注视着昏睡的陌生人,彼此没有交谈,气氛看上去有些僵硬。
换做平时,皇甫谧定然不会打扰这两人单独相处的空间——他其实挺同情这俩,明明窗户纸早就捅破了,关系却迟迟无法进展,两个大男人憋久了对谁都不好——也不会去管那床上躺着的陌生人是谁,横竖不是躺在荀策床上。
但今日不同,今日遭遇到的那名叫叔夜的女子,来历不明,其势汹汹,他觉得还是要告知同伴以备不测的好。
于是他在虚掩的门上扣了扣,轻咳一声。
施言仿佛从沉思中惊醒一般回过头,看见皇甫谧双手空空的站在外面,一脸有急事要说的神情,便站起身。
皇甫谧开门见山:“我和荀策今天出去,撞见了非常古怪的人和事情。你认为NHP中心遗留在外面的实验体中,有没有人具备操控动物的能力?”
他为了避免惊吓到教授,措辞已经足够谨慎小心,一边说一边等着施言大惊失色。
然而教授听完,只是蹙着眉,眼底一丝波澜也没有,似乎皇甫谧陈述的不过是件陈词滥调,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也就算了,皇甫谧扫了一眼游酒,后者刚毅沉稳的面上同样没什么情绪起伏,他说的话像用力投去一块石头,结果落进绵软的沼泽里。
谧总顿时不快了,这俩人反应这样稀松平常,倒好像他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
“我说,你俩给点反应。我们今天出去,被一个能指使山鼠、乌鸦、老虎的年轻女人袭击了,要不是荀策反应快,说不准就同你们天人永隔。人类何时开始能够跟禽兽类达成心灵沟通了,施言,施教授,你已经没有身为科学家的好奇了吗?”
游酒咔哒、咔哒的一把把收起那些小刀,抢在施言前头,漫不经心回他:“人类大脑和身体潜能开发到一定程度,有时候会产生匪夷所思的能力,就像荀策能够操控小范围内风场,我们都见识过了。没什么大不了,不要害怕。”
“……”他的语气平静得不像话,看起来就如同想迫切的转移话题一样可疑。
皇甫谧盯着他看了半晌,目光又转向床上那个紧闭双眼的陌生人,恍然大悟,问道:“你们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了什么消息?”
——而且,游酒不想给他知道。
他跨前一步,逼问:“跟我父亲有关?”
这次游酒没有回他。
施言抿着唇,掩藏在金色无框镜片后的眸子低垂,不与他视线接触。
但是教授终于还是说了一句:“你看到的那个女人,身上有什么特殊装饰品吗?”
游酒和施言闪躲的态度,让谧总无端心头火起,他并未设想过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么长久的时日,又共同经历过几番生死,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面前,还是无法同心齐力。
皇甫谧冷冷道:“施言教授觉得呢?”
“红色线绳和银制的铭牌,那个女人有没有佩戴?”
这下坐实了,他们果然已经先他一步获得了情报。皇甫谧怄得很,径直走到床边,一把掀开那名陌生人身上盖着的薄被,先扫视了一圈,没找到红绳和铭牌,又把被子扔了回去。硬邦邦道:“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再考虑要不要如实告知你们。”
“皇甫瑞,”游酒冷静的对他道,“在NHP中心毁灭后,和其他财团主在地面建造了上百座名为‘一线城’,实际人口50-100人的小镇子,力图逐步恢复地面人类文明。然而受到15天辐射阙值所限,每到一段时间,就需要更换人员,或补充药剂。有些一线城达不到他定下的任务目标,要么就被毁弃,将生活工作其中的人们抛去不管;要么派人清空城镇,回收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