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年。
许娇带着许家耀从河边过,不知怎么的,被许家耀推进了河里。
那天回家的只有许家耀一个人,起初夫妇两人都没多想,直到晚上没见着许娇回来,许母在餐桌上抱怨了一句“这死女娃翅膀硬了,是不想回来了?等明天见着她,老娘要拿棍子抽死她,看她还敢偷懒不,今天敢让我的家耀自个儿回来。”
许家耀那会儿胆子小,饭吃到一半,不怎么动筷子了,面上满是紧张,在许母的逼问下,才说下午的时候,姐姐不肯给他买糖,他把姐姐推进村口的那条河里去了。
整张圆木餐桌都被沉默所笼罩。
许大树最先跳起来,像是想往外头走,但是走到一半,又转了回来,跟许母说了一句:“这可不能怪咱……”
许母无端端懂了他的话,摸了下有些慌张的许家耀的脑袋,只说:“好嘞,妈不怪你,多吃点饭,你姐会水,会回来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话多假,因为许娇从来没下过水。
结果……
当晚她在床上睡得正熟,忽然感觉到一种冷意,就像是有人往被褥里泼了一盆冷水一样,许家夫妇都被冻醒了,许大树以为她是半夜没事找事,正想出声骂她,许母拉灯一看。
手脚都被水草缠着的、脸色发白的许娇正闭着眼睛躺在他们俩的床上。
衣服和头发都是潮湿的,将他们夫妇俩的被褥全部打湿了。
许家夫妇对视一眼,都以为是许娇已经死了跑来找他们索命,结果没想到,这人躺在床上自己醒了,又吓得不得了,赶紧爬下去给他们道歉,许大树用颤抖的声音问她怎么回来的,许娇就说是自己走回来的,但是太晚了没看清屋子走错了。
后来。
他们俩发现许娇开始跟空气说话,有时候刷着碗,会突然转头看着厨房的窗户,小声说“你怎么来了?我不能请你来我家,我爹妈会生气的!”
有时候,许娇在院子里喂鸡,还会对院外做出个驱赶的动作,“我等下不做活了就去找你呀!”
许母有一次撞见她这自说自话的模样,登时想到河里前些年死了人的事情来,听说好多娃娃夏天的时候去那河里游水,游着游着总不见几个,过了好一段时间,尸体才浮起来被人看到的事情。
联想到许娇消失一下午,晚上突然出现在他们俩的房间里……
这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帮许娇一样。
许母又惊又怕,将许娇狠狠打了一顿,又把她关在厨房,不许她再说这种事情,那次将许娇关的太久,人本来就因为落水身子骨不太好,在厨房里烧了好久。
许母怕她这一死回来找他们夫妇俩,勉强找了个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结果吊了两天水,这女娃命大,又成了个没事人,像是忘了前几天和空气说话的事情。
可是。
自打那次之后,屋里那聚起来的好风水就散了。
许大树本来手头有点钱,跟村里人一起出去合伙做生意,却赔了个血本无归,后来听说有人看中了他们家的那座山头,要包下来种果树,许大树人都已经找好了,山上杂七杂八的草也除了,树也砍了,承包的人又不来了,让他真正空了家底。
许家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自那时起,许母就确认当初那个大师肯定是有所图,拿了属于他的东西就不肯帮他们家了,两夫妇打许娇打得越发厉害,也越发痛恨她的没用。
……
眼前。
听见许母的话,光头大师冷笑一声,直言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当初我要将她带走,是你的丈夫不同意,让我将她身上的鬼王阴气收了,改了你们家的风水,才保你们许家发了财——”
“后来是你们看护不周,让她被河里一只几十年修为的鬼怪瞧上,前几个月要不是我恰好来这里,发现了这件事,直接将她跟那鬼怪许阴婚,你们家早被怨气积攒过久的那水鬼冲了,还容你们活到今日?”
“如今我拿钱办事再简单不过,怎么到了你嘴里,倒成了贫道夺人钱财、害人性命了?”
许母心底虚了一下。
她又想起来当年给她接生之后莫名其妙丧命的接生婆了,如今瞧见这大师不善的目光,许母知道面前的人不简单,就在这时候,许
大树从旁边来了一句:
“行嘞!”
“大师肯帮我们,那是我们积了八辈子的德,你这个不懂事的瞎婆娘,滚出去给大师倒茶!”
许母转头瞪了他一眼,却没继续在这屋里留,人与人之间来往的规则便是如此,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她惜命,不想跟接生婆一样奇怪地死去。
许大树将烟枪放下身侧,对光头大师挤出一个憨笑来,声音和缓道:“大师,现在人也已经被放倒嘞,装进棺材送到河边嘞,咱下一步咋办呢?”
光头大师看他态度还算好,面色也好看了一点,想到自己的计划,他沉吟几秒,才道:“那水鬼必然无法碰鬼王已经打下印记的人,这一出阴婚,这水鬼会死,鬼王也会被激怒——”
“我本就是来拯救苍生的,无论水鬼或是鬼王,我都会替你们收走。”
“放心吧。”
许大树听见这个,只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地奉承他,只有眼底闪过几分精光。
面前这大师……
不像是要除鬼的,倒像是想将鬼王捉走的。
但他并不敢将自己的揣测表现出来,只是揣着手装糊涂,然后等着许母端茶进来,跟大师同饮。
两人都没注意到,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墙角有一团阴影格外浓郁,在这番对话停下之后,那团阴影像是墨渍一样慢慢散去,最终在墙角消失不见。
光头大师隐约察觉到什么,目光朝着那边看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
河边。
许娇在郑芷虞的帮助下,将棺材盖掀开了一条缝,大口地呼吸了起来,等发现吹到身上的风带着点微凉,她反手去抓身下被自己垫着的郑芷虞的手腕,轻轻用气声问:
“怎么了?”
在阴影回归自身之后,郑芷虞捋了一下事情的脉络,凉凉的气息落在她的后颈位置,不想让许娇知道这个家庭的糟心事,只是轻轻笑着说:
“没事。”
“只是觉得,在这里oi好像挺刺激的。”
许娇:“……”
她不想搭理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手脚并用地想把棺材板揭开,然而知道外面有什么的郑芷虞却不太愿意让一个只有几十年修为的东西跟自己抢人,直接握住了许娇的手腕,从后方制住她的动作。
许娇低声命令她:“松开。”
郑芷虞慢慢地说道:“外面点了一排红蜡烛,有个死了几十年的老鬼正等着你过去跟他结婚,你确定要我松开吗?还是说,你宁愿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也好过面对我?”
许娇拧着眉头,没懂郑芷虞这话里的意思,但是从吹进这棺材板里面的越来越湿冷的气流能判断出对方也许没怎么撒谎,她静了一会儿,还是说:
“松开。”
她说:“你捏的我很痛。”
郑芷虞第一反应是自己没有控制好力道,指尖动作松了松,挪开稍许,结果下一刻,就用这非同寻常的
视力看见黑暗中许娇手腕上的痕迹。
细细的、像是被什么细藤蔓捆起来的淤痕一样,顺着她的手腕骨头,一路往小臂的方向蔓延。
郑芷虞眸光冷冽稍许,摸了下许娇腕上的痕迹,想要让她好受一些,但许娇却陡然甩开了她的动作,手腕上像是被火舌烫过一样疼,语气带了点烦躁地说:
“你在做什么?”
“我说了很痛。”
郑芷虞知道这就是那水鬼给她留下的标记,这痕迹会从许娇的手腕一直蔓延上去,从手腕、小臂、胳膊、一直到肩膀,最后到心脏处,她会在极致的疼痛里死掉。
等她一死,守在河边的水鬼就会将她的灵魂占据,让她成为自己的鬼新娘。
有两种解决的办法,一种是将水鬼灭掉,始作俑者消失,这标记自然也会跟着消失,一种是将这标记从许娇的体内拔除。
郑芷虞本来想选前者,但那河里的东西狡猾的很,感知到她的危险气息,躲在河里一直没出来,就这样暗暗地使劲,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夺走许娇的性命。
若是时间闲暇,郑芷虞倒是不介意冲进河里跟它打一架,在它的底盘里将它打服,但是许娇这状态肯定等不到那时候,她无声咬牙,阴冷的声音里带着愠怒:
“什么东西,也敢来抢我的人。”
许娇这时候已经明白方才的疼痛并非因郑芷虞而起,因为那骨头都被勒住的感觉已经蔓延到了小臂,她想跟郑芷虞说些什么,意识却有些模糊,仿佛落进了什么被编织的困境里,怎么都冲不破眼前的迷雾。
还有个温柔的男声在她耳边说:
“忘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