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景虚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将桃木枝从身上抽出,沉着脸说道:“噬神,吞魂,我给你担着,收手。”
“然后呢?你帮我转世?”沈归宁哂笑,“不敢承唐大将军的情。”
唐景虚身后突然幻化出三根尖锐的桃枝,猛地向他后背扎去,花倾尘心急,一脚踹开拦在身前的池惩,飞身截住桃枝,偏头看向沈归宁,眼神狠戾,伸手将唐景虚拉到身后,手中化出一把燃着淡蓝色狐火的长刀向沈归宁拦腰砍去。
沈归宁轻盈地向后一跃,避开刀刃,猝不及防被刀上陡然升腾的蓝色烈焰烧了面纱,看清她失了面纱遮掩后自双眼下大片狰狞的烧伤疤痕,花倾尘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就你这副尊容,我还真不能相信我师父会看得上,婚约什么的,怕是被一口回绝了吧!”
沈归宁似是被戳到痛脚,面目骤然扭曲,五指成爪向花倾尘袭去,喉咙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厉声嘶吼道:“唐景虚!八百年前你说过会为我挡去所有流言蜚语,会为我扫尽冷眼讥笑,结果呢!你为了爬上龙榻,当着众多皇室与大臣的面回绝太后的赐婚,让我彻底沦为胤国的笑柄!现如今竟还放纵此人肆意嘲笑,骗子!骗子!骗子!”
一声重过一声的质问压得唐景虚几乎喘不上气来,幼时沈府突发大火,唐景虚拼死闯入火场,将沈归宁从烈火中背出,但大火烧毁了她的容颜,她一度消沉,便是唐景虚如此许诺,才将她从黑暗中拉出。
可她说得没错,自己就是个骗子,未想过人言可畏,明明承诺要将她护在身后,结果却用最残忍的方式反将她推进了另一片火海。怪不得,自那之后,沈归宁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想必是恨极了他那一文不值的诺言。
唐景虚低头沉默,花倾尘却是一点儿都不示弱,一边挡下沈归宁的袭击,一边骂骂咧咧道:“别举着鸡毛就想当令箭!你这样的,就算没毁容,也别妄图跟我帅得没边的大师兄争夺师父的宠爱!你……”
“倾尘,别说了。”唐景虚打断花倾尘的话,抬眼看向沈归宁,“归宁,我最后再说一次,收手,我保你。”
沈归宁向后一跃,跳回青铜鼎上,脚下踩着不知多少亡者的骨灰,对唐景虚冷笑道:“你保我?呵,你嘴里说出这话不觉得羞耻吗?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拜你所赐,你一人得道飞升,异族趁虚而入,那夜,多少胤国子民在屠刀下恳求你的救赎,你保他们了么?”
说着,沈归宁双手指向跪在地上的众人,微抬下巴,居高临下地说道:“这些胤国最后的子民,你怕是根本就没有保下的打算,无妨,我的同胞,我的信众,由我守护。”
话刚说完,就见女人们缓缓起身,逐一站在沈归宁身后,拔下发间的桃花平举在眉心,口中低吟的曲调倏而转变:“咿呀……呀,哟……哟哟,咿哟哟,咿呀呀……”
几个单调的叹词在低沉缓慢的节凑中化作无形的厉剑,诡异的哀伤在院子里不住回响,一下下刺入唐景虚和花倾尘的脑袋,凶狠地划开被刻意尘封的过去,拉扯着欲将他们拽入痛苦的深渊……
花倾尘踉跄了一步,长刀落地化作青烟,他眼前一片空白,不多时竟隐约显出一道熟悉的人影,素白的袈裟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花倾尘一手抱住头疼欲裂的脑袋,伸出另一只手欲将他拉住,却见周遭霎时明朗起来。
那是一片火红的枫林,而那人手执一柄长剑抹过一名女子的脖子,侧过脸,微微转动的眼眸像是藏了一座冰窟,冷得花倾尘一哆嗦,那被鲜血溅上的面容淡漠得一如往常。
花倾尘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倒地的女子,那女子凄美的面容上满是绝望,苍白的唇瓣开开合合,花倾尘勉强辨认出,她说的是:“快走。”
眼见那人步步走近,花倾尘这才意识到那人居然杀了生,指着那女子欲开口,却先一步被扼住了喉咙,花倾尘怔怔地盯着那双满是杀意的眼眸,听他冷冷地开口说道:“狐妖祸世,当诛。”……
唐景虚狠狠咬破了舌尖,强行将脑海中的一切驱逐,心口受到咒念的冲击,颓然倒地,修为尽失加上因殷怜生的离开导致身躯日渐衰弱,根本受不住这样的伤,他看了眼身旁挣扎着被迫一点点化形的花倾尘,缓缓闭上眼,口中默念咒语。
池惩未受影响,他沉默地看了唐景虚片刻,横手隔空劈向念咒的众女子,当即削掉了一名女子的脑袋,沈归宁眸色一寒,呵斥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院门蓦地被从外撞开,数十名走尸闯进院内,池惩几步跃到花倾尘身前,抬手在他额上一点,将他从咒念中剥离,转而回身徒手将靠近唐景虚的走尸劈成两半,看向沈归宁,道:“他给过你机会。”
沈归宁嗤笑:“被他丢弃还腆着脸往上黏,你可真是贱骨头!白费我那么多精力让你成形!”
“离了他,我迟早要消失。”池惩轻声道。
花倾尘骤然清醒,猛地摇了摇脑袋,方才见到的一切竟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他抬袖抹去满脸泪花,抽了抽鼻子,瞪了沈归宁一眼,摇身化为一只巨大的九尾白狐,将被应离的气息引近的走尸撞开,口中喷出蓝焰,霎时将走尸烧尽。
沈归宁看着院中的九尾白狐,忽然笑了起来,伸手往它脚下一指,泥土中蓦地长出无数的桃枝,那桃枝顺着白狐的四肢扎入,竟生生将它定在了原地,鲜血从伤口涌出,染红了大片的白毛,花倾尘痛呼一声,咬着牙极力挣扎,欲挣脱桃枝的束缚。
不曾想,桃枝却坚韧如铁,根本折不断,反而因为他的扭动而愈渐深入,九尾白狐长大了嘴冲沈归宁发出一声咆哮,咆哮声掀翻了众女子,沈归宁却巍然不动,嘴角蓄着一抹诡异的浅笑:“你长得倒是精致,正好,等我抽尽你的修为,再扒了你的皮盖住我的伤疤,一举两得。”
察觉身上的修为被体内的桃枝一点点吸去,花倾尘痛苦地不住嘶吼,急于挣脱下,伤口被撕扯开,皮开肉绽看得唐景虚心头发颤,他念完最后一句咒语,强撑着站起身的功夫,身上的气息已然不同,他深吸了一口气,解下背上的长剑,拉开上头裹着的长长黑布。
随着布条一点点落地,可以看清唐景虚手中通体漆黑的剑鞘,不带一丝繁缀,仅有“赤诚”二字,只见他握住墨色剑柄,在“刺啦”声中,泛着寒光的利剑缓缓出鞘……
花倾尘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看着唐景虚手中一点点拔出的剑,连带着心脏几乎停滞了,他不知多少回想将这传说中的神剑拔出,却每每被唐景虚发现,听了他天花乱坠的忽悠后还是没能看到赤诚剑的真身,这危急关头,师父终于要拔剑了!有生之年呐!
然而,当看清唐景虚手中完全拔出的剑后,花倾尘却像是被从头浇了盆冷水,愣了半晌,哭嚎道:“师父!断……断剑?说好的赤诚出鞘,天地色变呢?我打不过她呀,娘嘞,真要被吸干剥皮了!三儿啊,快醒醒……大师兄,救命哟……”
唐景虚没理会花倾尘语无伦次的嚎叫,咬破手指,在剑上划过,看向同样被钉在地上的池惩,喊道:“赤诚!”
池惩勾唇一笑:“剑在!”
唐景虚:“归!”
池惩:“是,吾主!”
话语未落,少年顿时化作一道白光飞入断剑,随即断剑自缺口部分在白光下不断拉长,肉眼可见一把剑体直长的利剑在唐景虚手中映着冷月的寒光,剑身极薄,剑刃处闪着青光,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威严与狠戾。
与此同时,数道紫色闪电自天际划过,紧接着是声声闷雷轰响,花倾尘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魂还没找回来,唐景虚就已经将束缚他的桃枝悉数砍断,失了根的桃枝顷刻在他体内碎裂,被吸取的修为尽数回归,化为人形的花倾尘倒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唐景虚指着天冲自己挑眉:“喏,变了。”
同一时刻,山林间盘腿坐在火堆旁默念心经的无那听到一声痛苦的吼叫,他猛地睁眼,只见一道道紫雷从天而降劈向殷怜生,殷怜生心口处现出一团金光,金光瞬间将他层层包裹,他身上的皮肤竟在金光中一点点裂开,剥落的皮肤旋即碎裂融入那金光中。
而失了皮肤的地方不断冒出黑气,那黑气似是在殷怜生体内盘踞已久,此刻迫不及待地从裂口涌出,登时冲破了殷怜生的身躯,挤开金光,慢慢化为人形,黑色逐渐淡去,不多时便褪成了常人的肤色。
无那看了眼身前的人,目光随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依稀可见那团金光向远处飞去,沉默了良久,道:“殷施主可是要离开了?”
殷怜生依然望着那处,淡笑着摇摇头:“不,是该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怜生的马甲碎了......终于碎辣,哈哈哈哈,我等很久辣!
第46章 落尽
天边飞过一束刺眼的金光,像一支利刃,霎时划破天幕。
仙都凡池旁早已围了众多神官,见金光升起的方向与紫雷滑落的位置竟是同一处,个个脸色苍白,瞪大了眼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