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是岑琢的声音。
他立刻过去,这时隐隐听到哭声,是贾西贝。
“开灯。”逐夜凉回头,对那几个看牢的说。
颤颤巍巍,背后亮起一点火苗,这个城太穷了,连监牢的供电都不能提供,在一簇如豆的火光中,他看见了岑琢,憔悴的,在数道铁栏之后,红着眼睛,因为强忍眼泪,眉间皱起一条深深的川纹。
心疼,或者很类似的东西在胸膛里翻滚,为了压抑这不快,逐夜凉不得不移开视线,然后就在岑琢身后,看见了啜泣的贾西贝,和他怀里闭着眼的金水。
“她……怎么了?”逐夜凉问。
岑琢没说话,是说不出来,颌骨紧咬着,绷得太阳穴上的血管一根根隆起。
“死了。”高修在阴影中说,语气中有同情、麻木,还有怨恨。
“怎么死的?”逐夜凉搞不懂,他们只分开了几小时,就这么一个巴掌大的笼子,那个强悍的金水、傲慢的金水,怎么可能死了?
“呕吐物堵住了呼吸道,”元贞解释,“她本来可以求救的,贾西贝就在旁边,可……”他轻声说,“她没有。”
为什么没有?
逐夜凉不能理解,他不理解一个高傲的女人如何靠着一双假肢勉强维持尊严,他不知道她当众失禁的羞耻,更想不到,当这一切毫无防备地发生,她是怎样的自卑和绝望。
杀死她的,正是她的倔强和高傲。
逐夜凉走上去,双手握住铁栏,定定看着岑琢,像扯断搅海观音的鞭子一样,把坚硬的金属缓缓掰开,赫然折断。
他那么有力、强大,以至于有一瞬间,岑琢想不顾一切地依靠他:“高修有一条胳膊不能动了……”
逐夜凉把他拉出来,胸膛相碰的刹那,像是一个拥抱。
虽然只是短短一下,逐夜凉的心却定了。
大家依次钻出牢笼,元贞把金水的尸体背出来,暂时放在门外的空地上,逐夜凉揽过岑琢的肩膀:“搅海观音和染社有联系,她要杀我们。”
“什么?她骗我说……”岑琢抬起头,半明半暗的余光里,看见高修没出来,那伙看牢的正无声地抱着他的胳膊,火苗在一旁颤动,在极暗与极亮的交界处,他右手里攥着一条细细的脖子。
“高修!”岑琢惊呼,返身冲进房子,掰开那只手。
已经晚了,皮球掉下来,弹着弹着,滚进暗处,慢慢的,孩子滑倒在地上,看牢的憋着哭声,随着孩子一起瘫软下去。
“你他妈……”岑琢震惊地瞪着高修,不敢相信这个他最看重、最喜欢的年轻人,刚刚亲手杀了一个孩子。
“他咒我,他说我该死!”高修也瞪着他,阴狠的,“他明明有火,却不给我,他该给我这条胳膊陪葬!”
“他只是个孩子!”岑琢愤而揪住他的衣领。
“他是魔鬼的孩子!”高修跟他撕扯。
“你杀了他,你才是魔鬼!”
“如果为自己报仇是魔鬼的话,我就是着魔了!”
啪地一声,很响,响得那些看牢的打了个哆嗦,岑琢的掌心火烫,高修的脸颊也一样,他们难分难解地怒视对方,直到逐夜凉上来,把岑琢拉走。
元贞留下来善后,逐夜凉领岑琢去找火钵,同时审问搅海观音。
在核心区的首领房,屋门紧闭,逐夜凉拦着宋其濂,岑琢猛地给那女人一拳,货真价实的拳头,打在左脸上,鼻血流下来,顺着嘴角淌过下巴。
“喂,你们别太过分!”宋其濂嚷。
岑琢甩着拳头回头看他,那个眼神,说不清是在发狂的边缘,还是在崩溃的边缘:“我们死了一个,残了一个。”
宋其濂知道没有求情的立场,还是忍不住说:“毕竟是女人……”
“我们死的就是女人!”岑琢吼,过长的额发挡着半张脸,那是他拼命救活的、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他曾经说要娶她,也打过退堂鼓,可无论如何,她不应该在这里、是这个结果!
“不是我杀的,”搅海观音揩了把血,冷硬得像个男人,“我只是让她消化道不痛快,她自己不想活,我管不了。”
岑琢脑子里轰地一下,扑上去,为了金水,也为了高修的胳膊,还为了失去这一切的自己,狠狠出拳,咚咚带着响儿,血溅到脸上,迷了眼。
然后他拎起她,一身煞气:“你杀我们,染社把太涂给你,说,他们怎么拿下太涂!”
搅海观音一张妖艳的脸,此刻一派青红:“不知道,”边说,她吐着血泡,“我只负责伽蓝堂,染社怎么拿太涂,和我无关。”
“撒谎!”
岑琢又揍她,揍得手都酸了,她仍面无表情,逐夜凉拉了他一把:“她可能真不知道。”
岑琢沉声:“我怕太涂有难。”
“除非牡丹狮子级的高手来,否则动不了如意珠。”
“你是说……”
“我猜染社是玩她的,杀了我们,她就没价值了,太涂只是给她吹了一个泡泡。”
岑琢一抬眼,看到宋其濂:“喂,你有没有听过曼陀罗?”
宋其濂一愣,老实说:“没有。”
逐夜凉也愣,吃惊地看着岑琢,他没想到他会替自己问这个,但逐夜凉很狡猾,在岑琢看过来之前,偷偷移开了视线。
第43章 仙女棒┃无论脸孔还是身材,精彩得无懈可击。
小弟在门口等着, 张小易汗涔涔从格斗室出来, 刚练了半个小时体能,胸肌、腹肌、肱二头肌都活跃着, 微微发热。
“说。”他从休息室的栏杆上拽了条毛巾, 搭在肩膀上, 擦额头的汗。
“查到了,”小弟报告, “江汉监狱的名单上确实有丁桢, 上个月刚放出来。”
“C709呢?”
“也有,而且和丁桢一个号子, 但资料是保密的。”
张小易往前走, 站在明亮的北窗前:“丁桢是因为什么进去的?”
“私自改装战用骨骼, 关了两年多。”
“背景查了吗,家里还有什么人?”
“查了,是孤儿,有一个相好的, 他进去就散了。”
张小易点头, 没有瑕疵, 无论监狱资料还是个人背景,都恰到好处,但所有这些,如果是个阴谋,染社完全做得出来:“还有别的吗?”
小弟躬身:“暂时没了。”
张小易从低温箱里拿出密封杯,边喝边望着远处, 正北,是乌兰洽的方向,不知道贾西贝……伽蓝堂他们怎么样了。
都是反染社的势力,合作应该很顺利,也许正在做前往兰城的准备,张小易觉得自己可笑,当初他提议乌兰洽,是想把贾西贝在身边留一留,不要那么快走远,可现在看,十公里和一千公里有什么不同呢,一样见不到面。
“对了,烟花怎么样了?”
“基本齐了,”小弟答,“让那个丁桢看着呢。”
张小易发笑:“你们怎么想的?”
“他闲着也是闲着,给他点不痛不痒的东西,看看他有没有异动。”
“他人在哪儿?”
“按堂主的吩咐就近安排在别墅了,117。”
峤山别墅117,一楼,面北,又阴又潮,是个库房。丁焕亮蜷在这个终日不见阳光的小房间,没法不焦虑,虽然从齐贤组的牢房出来了,但张小易一直晾着他,眼下就是比他们谁更着急,谁急,谁就被动。
别躁,千万别躁,他告诫自己,像坐久了牢的犯人,摆弄着贺非凡的芯片,无意识的,抿在嘴唇间。
其实,他有很多方法引起张小易的注意,比如苦肉计,找个由头让什么人揍自己一顿,越狠越好,然后给他看见,叫他心软。
或者欲擒故纵,说自己不想等了,要回江汉,张小易自然会有动作。
当然,也可以制造更复杂的阴谋,但丁焕亮没有,他不想因为张小易是个孩子,就真把他当孩子骗,这个人十几岁就在太涂呼风唤雨,绝不是耍点小聪明就能拿下的角色,他需要耐心。
目光一转,看见窗外堆着的烟花箱子,根据贺非凡的情报网,太涂短时间内调集了大量烟花,目的不明,染社的战术分析师正在做数据模拟。
不过这个东西,他站起来,对他们的计划至关重要。
他从窗户跳出去,各种各样的烟花盒子,随便撕开一包,是小姑娘玩的仙女棒,小时候他妹妹就喜欢这个,总是在夏天的傍晚,摇着火花从游泳池旁经过。
太过甜美的、不堪回忆的往事。
他回过神,抽出几根仙女棒,用打火器点燃,学着妹妹的样子,摇着手腕向别墅前的草坪走去。
张小易穿好衬衫,从休息室出来,经过走廊的茉莉纱窗,看到艳阳、草坪、微闪的仙女棒,和一个发色浅淡的男子,没穿上衣,露着触目的伤痕,和满身妖异的刺青。
张小易走下楼梯,穿过小厅、拱廊、大门,径直向他走去。
丁焕亮听见脚步声,一转身,看见这小子,始料未及。
“你……”张小易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大概是他摇着仙女棒的样子很好看,和记忆中某个褪了色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能告诉我,”丁焕亮开口,“你究竟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