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暗影,几乎看不到他在哪儿,只有一把嘶哑的嗓子:“你走吧,找到逐夜凉,问他为什么抛下你。”
岑琢怔住:“哥!”
“记着,”洛滨说,“到了什么时候,也别放弃。”
岑琢强忍着眼泪:“哥你……你现在不就是在放弃吗,只要跨出这个井,外头是另一番天地!”
“我老了,出去只能拖累你,”洛滨蹒跚坐下,“我的念想早没了,在外头还是里头,对我来说一个样。”
岑琢顶着丁焕亮咽喉的钢钎松了:“怎么能一样呢,你跟我走,我帮你找‘刁冉’,我会像对亲哥哥一样……”
丁焕亮突然搡开他,借着金属梯的坡度,狠狠踹了一脚,岑琢从半空摔下去,丁焕亮立刻拔枪,两步跳上地面,反身向囚舱射击。
左腕和右腿中枪了,岑琢连滚带爬向角落躲避,枪声惊动了猛鬼城的警报系统,三重天以内有权限的干部全涌进来,密密实实堵在囚舱入口,先扔照明弹,然后把麻醉弹射向岑琢的腹部。
岑琢瘫在地上,眼皮沉沉合上,眼球快速眨动,最后看到的是丁焕亮的脸,那是一副憎恨和快意交织的怪异表情,头发被抓住了,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只听见模糊的只言片语:“……琢,我……让你崩溃……”
崩溃?岑琢笑了,他早就崩溃了,当逐夜凉把白濡尔从核心囚舱里抱出来,让他进入御者舱,他的心就碎了,撑着他挺到现在的,正是这份心碎。
倏忽,纯然的黑暗降临。
越狱事件,按规定要打报告做说明,丁焕亮刚把电子记录器打开,江汉的指示就到了,墙上的大屏幕亮起,这次出现的是汤泽。
“怎么搞成这样?”看到丁焕亮身上的血,他蹙眉。
“一号犯越狱未遂,”丁焕亮肃然,“刚平息。”
“难为你了,”汤泽笑笑,“人送过来吧,江汉这边已经做好接收准备。”
果然,丁焕亮切齿,汤泽是怕了逐夜凉。
“你那是什么眼神?”汤泽的口气不悦,“三天前,北府的姚黄云在沉阳兵力和物资的支援下,派大军过尧关,夺取了太涂和乌兰洽,就在刚刚,整个北方已经挂上了伽蓝堂的高山云雾旗。”
丁焕亮震惊。
“西部重镇兰城、南方大城成沙,现在分属伽蓝堂和狮子堂,牡丹狮子随时到江汉,你最好给我搞清楚形势!”
丁焕亮的瞳孔骤然紧缩。
“别忘了,”汤泽说,“我身边还有个卧底。”
丁焕亮眉头一跳:“关铁强和柳臣先后死在逐夜凉手里,只剩下……”
东方的田绍师和北方的司杰,汤泽说过,染社夺取江汉时,田绍师还不是分社长,没有获取牡丹狮子装备信息的权限,难道是……
“我们能想到司杰,牡丹狮子也能,焕亮,提防对手的反间计,”汤泽提醒他,“牡丹狮子为了进核心区,连无情客郑远都手刃了,关铁强和柳臣的嫌疑,并不因为他们死了,就能洗清。”
丁焕亮瞠目,汤泽再一次让他见识到什么是在权利的顶端、以天下为执掌的人。
“你要操心的事还很多,”汤泽训诫,“把眼光放远点儿。”
信号直接切断,丁焕亮还没来得及表忠心,屏幕就黑了。
他玩不过汤泽,差得远了,而岑琢,也因为天下形势的急遽变化,侥幸捡了一条命。
不能再动他了,丁焕亮不甘地攥起拳头。
第二天,贺非凡是被从床上拽起来的,“干嘛呀,宝贝儿……”他迷迷糊糊揽着丁焕亮的肩,怀里是小胖的圆屁股,“让我再睡会儿。”
往常这时候,丁焕亮已经去猛鬼城了,今天却连外裤都没套,只穿一条白衬衫跨在他身上,端着烤好的面包片和合成香肠。
小胖闻到香气,眼巴巴地伸舌头。
贺非凡摸到他光滑的大腿,清醒了,光着膀子撑着床:“我说丁秘书,今儿是什么服务,这么带劲?”
丁焕亮让他摸得有点舒服,弯起嘴角,没打发油的头发随意遮着额头:“吃完饭,陪我出去走走。”
贺非凡黏着他,两手捧着他的腰:“先亲一口,亲一口再说。”
丁焕亮笑着往后靠,扔一根香肠到地上,小胖立刻跳下去,他才搂住贺非凡的肩膀,和他亲吻了。
很缓、很绵长的一个吻,不是激情或荷尔蒙,而是爱、亲昵和对家人的依恋,甜蜜湿黏,怎么亲也亲不完。小胖吃完了肠要上床,丁焕亮才依依不舍把贺非凡推开,用沾着油的手指擦了擦嘴唇。
在贺非凡看来,这是某种变相的勾引,吞了口唾沫,抓起烤面包:“这他妈就是毒药,我也得咽哪。”
丁焕亮和他一起吃,吃完穿起衣服,不是衬衫西裤,而是淡蓝色的运动衫,一回头,就像个干净的少年。
给小胖系上红项圈,戴上一对宽草帽,两人并肩走出别墅,门口停着两辆自行车,穷人家才用的东西,贺非凡却觉得那么窝心:“你找的?”
“嗯。”丁焕亮低着头看脚尖,这是他第一次,把心思用在生活这件小事上。
“丁焕亮,”贺非凡很少叫他的全名,不是太生气,就是太高兴了,“小时候,我他妈就是骑着自行车……带弟妹们去找吃的。”
他曾经苦过,现在苦尽甘来,还有了爱。
他急匆匆把小胖放进车筐,大长腿往上一跨,脚蹬子转半圈,利落踩住,帅气地看过来:“走,哥带你兜一圈!”
那么骄傲,那么张狂,好像座下的是一辆价值连城的豪车。
太阳很好,金子似地洒在头顶,丁焕亮灿灿地笑,贺非凡还不知道,兴都港已经备好了船,他们兜风回来就要离开,带着半死不活的岑琢,奔赴江汉。
这个早上,也许是他们最后的快乐时光,顺江而下,迎接他们的将是权利中心的阴谋和血腥,最后这点单纯的快乐,就是丁焕亮能给他最好的东西了。
第8卷 江汉
第84章 油尽灯枯┃果体、捆绑、戴口嚼,非战斗人员。
波浪声, 身体在摇晃, 三叉神经隐隐作痛,岑琢动了动手指, 睁开眼睛。
雪白的天花板,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还有风,徐徐的, 吹得皮肤发痒。
“嗯……”他坐起身, 干呕了两下,应该是麻醉剂的不良反应, 低头看向腹部, 有两个针孔, 可能是超了剂量。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茫然四顾,是船,看宽度, 不是持国天王号那种大船, 而且速度很快, 从窗口能看到下层冲起的白浪。
他仍然被铁链拴着,四肢和脖子上各一条,没有衣服,畜生似地裸着,拷在墙角固定大型家具的金属构件上。
伤口做了简单处理,钢钎抽出去了, 但疼痛仍在,他痛苦地蜷在墙边,摸了摸皮肤,烧还没退。
隐约的,有说话声,从一门之隔的卧室传来,门没关严,露着一条缝,对话声渐渐清晰。
“……别闹,岑琢在外头……”
“他药劲儿还没过……”
之后是情人间的悄悄话,岑琢按住太阳穴,是丁焕亮和贺非凡,他们带他离开了猛鬼城,这是要送他去哪儿?
忽然,门开了,岑琢视线下移,看到一只肉嘟嘟的胖狗,毛茸茸的小短腿,大大的狐狸耳朵,黑纽扣似的圆眼镜,好奇地看着他。
太可爱了,脖子上还有一条红项圈,岑琢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狗,沉阳只有犬牙锋利的野狗,会和人争食。
“呜呜……”小胖扭着屁股在原地转圈,像是想去嗅他,又不敢。
“来,”岑琢伸手,“过来。”
小胖一屁股坐下,歪着头看他。
岑琢轻轻拍打地毯,温柔地叫它,小胖盯着他的手指,撅着屁股凑过去,不知道是注意力太集中,还是真的太笨,它前后腿一绊,摔倒了,岑琢赶紧把他捞起来,哄婴儿似地托在臂弯里摇。
软绵绵的白肚皮,蹬呀蹬的小爪子,湿漉漉的红舌头,舔着岑琢的下巴,兴奋地在他怀里拱。岑琢让它逗笑了,忍不住把脸埋进它光滑的皮毛,一股桃子味儿的香气,让他想起小时候,想起哥哥。
“小胖!”
岑琢抬头,是丁焕亮,站在卧室门口,紧张地瞪着这边。
岑琢把小胖在怀里颠了颠,小家伙高兴得汪汪叫,这么可爱的天使,谁舍得伤害呢,他把它放下地,推了推它的屁股,让它过去。
丁焕亮似乎松了一口气,过来一把抱起狗,用一种不解的眼神俯视岑琢,他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不用小胖相威胁,或者杀了它报复。
“养这种狗……不像你啊。”岑琢仰头靠着墙,奄奄一息。
丁焕亮擦去小狗肉垫上的血迹,没说话。
“能不能给我找条裤子,”岑琢虚弱地说,“就是死,也让我死得体面一点。”
“你死不了,”贺非凡从卧室出来,站在丁焕亮身边,“汤泽要见你,这是送你去江汉的船。”
江汉,岑琢蓦地想起逐夜凉,他也要去江汉,带着白濡尔,夺回他们失去的江山。
“还有四十分钟就到水门了。”贺非凡提醒丁焕亮。
“全舰准备吧。”丁焕亮抱着小胖去客厅中央的指挥台,贺非凡从桌上拿来一根金属口嚼,蹲到岑琢面前,给他往嘴上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