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比如,一只强大的妖物在受了重创之后断了慧根,仍浑浑噩噩活着,兴许就是他这种状态!又比如,他本来就是普通的小妖,碰上千载难逢的机会,被塞入了一颗原本强大但受损严重的元神,他保留了元神的某些记忆,也会是他这种状态!
当然,也许无量度人经存在他的脑海里,纯粹只是偶然,这个偶然却误导了他一生,让他在漫长的数百年岁月里可怜兮兮地修起道来。
不是说造化弄人吗?可悲可叹,唯有最后死得其所,在一些人心里,他留下了一丝存在的痕迹。
梵沧海抱起他的小猫,看着满地的线装记事本,缓缓移开脚步,一只普通的妖物而已,没必要在意。若不是他瞥见了一个小洞里整齐地叠着一张张牛皮纸,也该就此离去了。
他还是走了过去,将牛皮纸拿出来摊开。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
看上去,是蜂妖写的无量度人经三界灵音,字写得不错,看得出非常用心。
梵沧海一目十行,粗粗掠过,忽然他的眼睛睁大了,脚步一个趔趄就往后倾去。
他像被一只利箭刺中了心窝,整个人承受不住冲击,站立不稳,膝盖沉重地撞到地面上,半跪下来了。
“怎么会……怎么会……”
泪珠从他暗色的眸子里掉下来,黑珍珠一般溅在地上,四射而去。
他的手摸在那段经文上,泪水打湿了那行字,“无量虚空,皆出我身。随我行者,叱咤成仙。”
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段文字的意义。
而他,在越过时空千年之后,再看到这段经文,竟是如此的悲痛欲绝。
泪水滴滴答答地,牛皮纸被浸湿,晕出一片暗红。
在回去S市的车上,小白猫,也就是小蜜蜂的化身,蹲在梵沧海的大腿上,正出神地吃着甜筒。两只前爪灵活地抓着,小舌头一舔一舔的。能和它一起享用甜筒的自然还有两人,除此之外,两位大仙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
突然它的甜筒圆球掉下去了,啪一声粘在梵沧海的白色袍子上,边缘随即化开,渗入。白猫一看那掉落的位置,没来由的一阵脸红。它作为一只猫咪,本该珍惜食物,直接跪舔的。
奈何,那个部位实在是太微妙,这甜筒也忒会挑位置了!
奇怪的是,梵沧海丝毫没有察觉,他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难道他没有感觉某些地方凉凉的吗?
“喵……(梵沧海,你……你袍子湿了……)”
“喵……(喂,你湿了……)”
“喵喵……(喂喂……喂……)”
“好尴尬,我该舔吗?直接把它吃掉消灭证据?”小猫的脑子飞快转着,“不能这么做,否则又要说我色了!”
小猫决定唤醒他的男朋友,才发现他是如此的专注,专注到跟变了个人似的。
往日只要自己随便喵两句,他就肉疼地将自己抱起来了,现在呢?跟个深度自闭患者似的,躲在精神世界里与世隔绝。
在小白猫的不懈抓挠下,梵沧海终于回过神来,看到腿间融化的雪糕之后,才感到头疼。
满以为他会装作嗔怒地责怪自己:“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这只小色|猫!”
岂料他只是默默地处理干净,就抱着猫咪没再说话了。
“他的精神状态不对!”小白猫立刻感到了异样之处,从蜂妖的洞穴出来之后,他就这么沉默了!
可惜那段时间小白猫就跟回了自家猫窝似的,舒服地睡着了,压根不知道梵沧海经历了什么。
小白猫的眼睛就跟人一样,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梵沧海看着它微微地笑了,给予它往日无二的优厚待遇,拥抱加抚摸,以消除它的顾虑。
“呜呜——”它发出撒娇的孩童声音,闭上眼睛,呼呼地睡着了。
无忧无虑的小猫咪却看不见梵沧海眉间的愁云,还有鲜少出现的下垂唇线。
孖嗄来了,她从小蜜蜂爷爷家的农村里,带来了草药和仙泉果,还有一箩筐坚果,是密林深处的精灵们送来的,都是适合辟谷之人食用的好东西。
她身材矮小却壮实,带那么多东西也毫无压力。
“公子,你还好吗?孖嗄好久没看到你了!”
她本是缥缈幻境中的生灵,有着熊猫脸蛋,后被梵沧海易容了,现在就跟普通的人类女人一样,除了身材矮小,没有其他特别之处。她甘愿跟来了现实世界,梵沧海心中对她就跟亲人一般,此时见到,情不自禁地拥抱了过去。“好,大家都好。”
穆云意立刻哭诉:“孖嗄,我可想你了!你终于来了,以后就不用吃小幽做的难吃的饭菜了!”
“有你吃的你还挑!你沧海哥哥都不下厨,我做的饭连我自己都不吃!”小幽说这话也不脸红,惹得孖嗄笑出了眼泪。
“那孖嗄就不走了,天天做饭给你们吃。”
“好啊太好了!”
“也给猫咪吃!”
孖嗄刚来就开始大展拳脚了,在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开火做饭。这个120平的三室一厅里热热闹闹的,十分温馨。
梵沧海挑起一颗仙泉果,塞进嘴里,又给寒于飞递过去一颗,两位大仙师辟谷数月,终于有东西吃了!
就着烈酒,两个人默默地在干杯。
若说寒于飞面无表情过一天是很正常的,他总是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现如今,梵沧海也跟他一般无二,烈酒当白水,眉头都不皱一下就进去了。要不是他身着汉服,叼上一根烟也毫无违和感。
他时不时拿眼睛瞅寒于飞,其中蕴含的深意没人能懂。这次,寒于飞也不再躲避,轻笑一声,意思是有话就说别阴阳怪气的。
然而客厅里人来人往,两人终于还是躲进了房间里,关上门,反锁。
寒于飞悠哉地在沙发上坐下,姿态端正。
梵沧海喝完最后一口酒,杯子一扔,眼里能冒出火来,却被他压抑着,他说:“蜂妖到底是谁?你知道?”
“我不知道。”
“你说他投胎后是谁?你知道?”
“寒于飞,你别卖关子!我真的会杀人的!”
“你能杀得了我吗?”
“好,我杀不了你,我杀……我出去杀人!”
“沧海,这事很蹊跷,我只是偶然听人说,蜂妖的事我了解不多。这只妖物数百年来都籍籍无名,没有人了解他。”
“天劫过后,他真的化成飞灰了?”
“村民的话应该不假吧。”
“再怎么籍籍无名,也该有人接触过他,洞口的阵法不像是他能布的,是谁帮助了他?”他这么说着,眼眶是红的,压抑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又问:“你怎么知道他的?”
“他确实隐世,可也不是没做过好事,我恰好听说过两个故事,一个是落叶湖的,另一个是元华道观,都是关于这只蜂妖,因而觉得好奇。”
“元华道观?”
“元华道观里有一位道士,正是他给蜂妖设了法阵,让他在洞穴里安家。你能想象吗,一个没有慧根修行不易的蜂妖,靠着隐世,活了上千年!他若不引天雷,还可以继续活下去,尽管他一点术法都没有!”
梵沧海的表情很难看,像哭又像笑,他低头扶额,垂坠的白发掩盖了他大半张脸,浑身战栗,体内的抑郁之气在侵蚀他的五脏六腑一般,令他痛苦难忍。
第48章 三界灵音
“我虽健忘,能忘记自身最要紧之事,却有一事似骨子里烙印一般,挥之不去。”
“……落落高张,明炁四骞。梵行诸天,周回十方。无量虚空,皆出我身。随我行者,叱咤成仙……”
度人经的三界灵音像紧箍咒一样越勒越紧,梵沧海的脑袋疼得要炸裂开来。
“六岁孩童一天能识二十字,我二十天方能识一字。”
“约百年后,发现我能把经文写出来了!”
“又过了一百年,我身上无任何变化。”
这只蠢笨的妖物为何令梵沧海如此痛苦?
估计也就只有寒于飞懂了,他说:“你追着蜂妖不放,是看不透的,他早就不在了。”
梵沧海终于压抑住情绪,咬牙切齿地说:“不管如何,你必须去三大家,事情明朗之后,墨兮随你带走。”
他很着急,明天就想出发,寒于飞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需要冷静。不管你查到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门口的抓挠声已经很激烈了,猫咪乱叫。
“听到没有,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不要忘了。”
寒于飞刚把门打开,小猫咪就冲了进来,飞扑进它主人的怀里。梵沧海将它紧紧抱着,不让它看自己的脸。
可就算不看,它也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郁气息,寒冷如冰窖。
“喵呜——”小猫没有抬头,它就像一个暖宝宝,让浑身冰冷的梵沧海感到了一丝温暖。
还记得吗,梵沧海的身体总是冰冷的,因为他仅有七分之一的灵魂!
接连几天,梵沧海都没有去百草园,他不出门,整个人浑浑噩噩的,除了喝酒就是睡觉,没有人能唤醒他。
小猫咪默默地蹲在身边,也不去烦扰他,跟着主人一起抑郁了。
偏偏最近连日暴雨,潮气很重,弄得人心都是潮湿的。
梵沧海喝醉,绝对是不容易的,像放弃治疗的病人,无法舒缓的块垒堵在胸口,只有借酒消愁。喝醉了就抱着猫咪呼呼大睡。不知道在梦里他能否逃脱困扰?
小猫咪舔着他的脸,他的嘴唇,他高挺的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