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上只有一句话,短短两行字,“十年前,天降大旱,惩恶。亦天降甘霖,赏善。”将这两句话默念两遍,却不得其解。
“夫子,夫子!”
“夫子,上课,上课!”
门外孩童清脆稚嫩的呼喊声传来,甚是可爱。夫子扬起淡淡的笑容,起身去厨房将桃羹端出,色泽鲜艳如美人红面。一碗美人泪,不负美人名。
“客人用过膳后可去小青峰一观,失陪。”夫子笑着抽走玄空手中的书,向外走去。
玄空看向他远去的背影,端起放在桌上的桃羹,轻舀一勺放入嘴中,桃羹在口中化开,沿喉咙而下,将饥饿感一一化解。
饱暖思□□。玄空吃饱喝足,眼神却忍不住地看向内室,幽香越来越浓,仿佛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进去。心里催促的声音越加急促,去看看,去看看,去看看……
脚微微挪动了一步。玄空惊醒过来,看着那道门,无数妖魔的故事自他心中闪过。此时,实在不宜冒险。更何况,他刚刚有了另一个选择。
但……
他朝着内室的门迈出了坚实的一步,一步,又一步。最终走到门前。他伸手,轻轻推开了这扇门,“吱呀——”
☆、汉子
“吱呀——”身后的开门声响起。
玄空手急眼快,将身前慢慢打开的门一把拉上,转向身后。
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憨笑着出现在他的面前,“夫子让我带你去小青峰。”
玄空注视着他,认出他就是那个被人嘲笑说把锅烧了的人,心中一动,笑着说,“施主家中可有人做饭?”
汉子看着他的笑容,脸一下虎下来,不回答他的话,故作强硬地说道,“你去不去?”
玄空手轻轻挣了挣,汉子的手就像钢铁一样,纹丝不动。
这种轻微的动作,对于汉子来说,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还在独自生着闷气。
玄空颔首,这种情况,不如走一步看一步,更何况,他对夫子故意提到的小青峰有一点兴趣。今早的情况,桃源附近应该是有类似迷阵的东西存在。只是不知道这阵,是天然的,还是人为的。他可没忘记村长那句“仙长”。今早他并未看见桃园附近有高的山峰,那说明小青峰,很可能在迷阵之外。
汉子憨笑着松开手,伸手拍拍胸膛,“我这次绝对不会把锅烧了。”
玄空注视着他,用几十年看人的经验判断,这汉子,憨厚是真的。同时,在他眼前浮现的画面也在告诉他,这憨厚的汉子吃人,也是真的。
汉子看他久久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脸色再次一垮,就这么句话就生气了,真小气!眼神打量着他,察觉到可以自己完全可以背起两个玄空,又高兴地笑了起来。
玄空左手抬起,双手合十,“多谢施主。”衣袖滑落到手肘,露出手腕一转淤青的痕迹。
汉子被那圈刺眼的淤痕刺激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玄空的双手,壮实的脸凑到玄空手前,仔细打量着那圈痕迹,甚至还心疼地吹了吹。
玄空被那口热气弄得毛骨悚然,他甚至有一种即将被人生吞活剥的感觉。
汉子呢喃一句“细皮嫩肉”,退后一步,扬起憨厚的笑容,“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玄空沉默一会儿,轻轻提醒一句,“小青峰?”
“对!夫子让我带你去小青峰!好久没去小青峰了!”汉子自说自话,转身朝前走去。
玄空看着他的背影,跟了上去。他的身后,内室的门,悄悄打开了一条缝,就像是有人从内向外窥探。
顺着小道向深处走去,正是午饭时候,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白烟,衬着一棵棵桃树,恍若仙境。跟着汉子走过一片桃林,一座巍峨的山峰出现在他面前。他穿过桃林却是一条小河。桃林是阵法?玄空皱眉思索着。
“这就是小青峰了!”汉子停下来,任玄空打量。“外人我们很少带他来的,也就是夫子发话了。”
“夫子很受尊敬?”玄空回头注视他。
“那当然!桃源村的小孩都指望他教呢!”大汉笑着说,开始沿着山道向上爬“就连我们有时候也去学学怎么做吃的。”
“学怎么做吃的?”玄空跟了上去,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不对。
“是啊。”大汉笑着舔了舔嘴,“用夫子教的方法做出来的东西可好吃了,特别是肉。”
“夫子是十年前回来的?”玄空一颗颗转动着佛珠。
“是啊!可惜夫子运气不好,一回来就遇上百年难得一遇的干旱。”汉子砸砸嘴。
“干旱?”
“嗯!干旱,粮食收成少,饿死了很多人,连夫子都差点饿死。”汉子叹了口气,“我只剩了一个哥哥。”
玄空沉默。人在饿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原来的桃源村变为食人村完全是可能的。但又似乎不只是这样。看不见的经历,桃源村外的迷阵,夫子房内诡异的香味,这些都不是能够简简单单解释的。
“幸好天降甘霖,我们才逃过一劫。”大汉憨笑起来,眼里是真诚的感激。
天降甘霖。玄空想起夫子编写的《肉食录》上的《祭祀》一章的两句话,“十年前,天降大旱,惩恶。亦天降甘霖,赏善。”
“甘霖?”玄空隐约知道“甘霖”应该不是指雨水,不然不会出现食人村。那“甘霖”到底指什么?
“是啊!金色的,可好看了。”大汉笑着说,眼里露出狂热。这种狂热玄空曾经只在一种人身上见过。那是佛徒中的苦修士,他们眼中满溢着狂热,对佛的狂热。
“天降大旱”和“天降甘霖”都有解释了,那“惩恶”和“赏善”呢?玄空皱眉,这书是夫子编的,对夫子而言的惩恶赏善。夫子父母在二十年前俱已去世,能够让夫子放在心上的人……
“夫子的夫人病得很重?”
汉子脸色一垮,铁钳似地锢住他的手,眼神凶狠,“你也觊觎夫人的美色?”
也?“冒犯。”玄空坦然地看着他,“只是贫僧略通医术,或许可以治好夫人的病。”
“这样啊!”汉子憨笑着呢喃一声,松开手,摆摆手,“治不好的,夫子都治不好。”
夫子还会医术?夫子,夫人,大旱,祭祀,甘霖,惩恶,赏善……无数的谜团纠缠在一起,错综复杂。
“到了!”汉子大喝一声。
玄空凝神看去,四周山峰环绕,将桃源村团团围住。山脚下,桃源村依水而建,分布在溪水的南岸。
桃源村却诡异地没有沿溪分布,而是房屋有序的排成两列朝南延伸,到深处则向东西扩散。这形状——赫然像一只张开的手掌!
玄空皱起眉,总觉得眼前之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强压下心中的疑惑,试探着说,“施主稍候,贫僧想四处看看。”
大汉一屁股坐了下来,憨笑着摆手,“早点回来。”
玄空低下眉,转身离开。待回头看不到汉子,快步朝另一座山峰走去。另一座山峰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远在天边,走了三个时辰才走到,天已经黑了。
山峰伫立着一块黑漆漆的石头,石头顶部有着三个洞,两个在上,一个在下,乍看上去,就像人的眼睛和鼻子,在这黑漆漆的山里,怪吓人的。
“叫你早点回来,你看,天都黑了。”“石头”突然裂开一条缝隙,说道。
玄空走近,那不是一块石头,是汉子。而这也不是另一座山峰,就是小青峰,他从未走出去过。
“夫子说了什么?”玄空看着汉子问道。
汉子咧开嘴,“叫我带你来小青峰,告诉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玄空左手摸着右手的佛珠,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宁静下来。
“你问我的那些事情。”汉子笑容更甚。
“你还有没告诉我的?”玄空注视着憨厚的汉子。
“有!”汉子站起身来,他壮实的脸上依旧挂着憨厚的笑容,“你不是夫子说的那个人,你走不了!”
他脸上憨厚的笑容愈加扩大,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脸部抽搐起来,但他仍然笑着,笑到癫狂!就像有人将他的脸撕开了一条缝。
☆、疯子
“到夫子家了!”汉子欢呼一声,熊掌一掌拍在玄空肩上,憨笑着说,“明天来我家吃饭!”
肩上传来巨力震麻了他大半边身子,玄空不动,低眉垂目,如同一尊肃穆的佛徒雕像。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玄空抬头,白日清雅的小屋黑漆漆一片,与整个黑夜融为一体,随着风的吹动,未关紧的门发出吱呀吱呀地声音。
玄空抬步上前,轻轻推开了门,“吱呀——”一声大地声响在安静的屋中响起,细小的“吱呀”声停止了一瞬,又开始响起,“吱呀吱呀——吱呀——”
顺着这吱呀声看向内室那一道虚掩的门,一缕缕幽香从里面飘出来。玄空站在这道门前,第二次推开这道门,“吱呀——”
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借着外面照进来的月光,玄空看到一张绝美的面容,美到令人窒息。但——这是具尸体。
“簇!”一点灯火突然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