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温书望着茶几上那精致的小人,变幻了下坐姿。
“十年前,叶凛单独一人离开仙宗出去历炼,没多久竟传出他杀了无华仙宗的一个门内弟子。无华仙宗虽是小仙宗,却极为护短,派了十个地仙和一个天仙,布下天罗地网,追捕叶凛。哪想叶凛逃回仙宗,得到了师尊金翼仙帝的庇护。无华仙宗派人上门讨要说法,被金翼仙帝挡了回去。无华仙宗咽不下这口气,便说动了圣儒仙宗和无为仙宗一起讨伐太虚仙宗。”
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卫温书继续道:“圣儒仙宗和无为仙宗皆属七山之上的大仙宗,太虚仙宗若想息事宁人,必须交出叶凛。叶凛自知为宗门惹上麻烦,挺身而出,坦言自己确实杀了无华仙宗的一个弟子。”
“这……他为何要出手杀人?”宿清云皱眉。与叶凛相处了两个月,他并不是个冲动的人,若说叶颜还有可能。
“这也是众人想知道的原因,金翼仙帝要护着自己的弟子,却也不能护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叶凛在众多大能面前,不卑不亢地讲述了自己的身世。”
“身世?”宿清云一直知道叶凛的身世有蹊跷,但那孩子从来不表现出来,令人瞧不出端倪。不过,他迫切地要入道成仙,可猜测他的父母绝非普通山民。再则,他曾提到父母失踪的原因,是为了寻找困在山上的猎户,哪想一去不复返,留下他和幼小的弟弟。
“唉——”卫温书轻叹一声。“被叶凛杀死的无华弟子名叫任钏,与叶凛父母乃是师兄弟,但叶凛父母结为道侣,引得任钏因爱生恨,在一次秘境历炼时,下黑手阴了叶凛父母……”
幸而叶凛父母福大命大,死里逃生,藏在偏远的小山村养伤。如此过了几载,有了叶凛。
修士因体质问题,极难孕育生子,叶氏夫妇结为道侣三年有余,竟诞下麟儿。由于孩子太小,他们的伤还未痊愈,故尔不敢回宗门,在小山村过着普通猎户的生活。
叶凛四岁时,多了个弟弟,叶氏夫妇好像忘了自己是修士,在小山村留连忘返,精心养育两个孩子。直到叶凛七岁时,大雪封山,村长来求救,叶凛父亲仗着自己是修士,义不容辞地上山寻人。然而他却一去不复返,叶凛母亲警觉,立即想到了害他们的任钏。
她在叶凛的体内打了一道封印,除非叶凛达到入仙境界,便可自动解开。随后,留下两个稚儿,抹去他们在小山村的痕迹,循着叶凛父亲留下的线索,一路追查过去,之后便杳无音讯了。
“叶凛晋升入仙初期境界后,解开了封印,得知父母失踪的真正原因。熬了三十余年,接了历炼任务离开宗门,千方百计地接近任钏,查到父亲惨遭毒手,母亲被困几十年,受尽凌|辱。他一怒之下,找准机会杀了任钏。”卫温书叹惜地道。
宿清云凝视怀中淡绿色的茶水,久久不语。
小小少年,竟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成年后,他却不曾将身世告诉弟弟,独自承受着,甚至孤身接近仇人,义无反顾地报仇血恨,何其可怜可敬。
“那个叫任钏的修士即是内门弟子,境界必然不低,叶凛入仙境界,如何杀得了他?”君烜墨提出疑点。
卫温书道:“单凭叶凛一人确实杀不了任钏,但若加上他的母亲,便有胜算了。”
其过程如何艰险,不得而知,但当时在场的大能听了叶凛的身世后,皆沉默不语。无华仙宗更是脸上无关,到头来,竟是自家宗门弟子之间的恩怨,丢脸丢到整个幻仙界了。
叶凛至始至终镇定自若,声音平淡,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那时,卫温书也在场。
他奉师尊之命,给太虚仙宗的某个仙帝送面具,恰巧遇上那场讨伐,他好奇心胜,偷偷留下来看戏。
叶凛身材高挑清瘦,一袭白色关门弟子法袍,一头如水般的青丝,脸覆纹饰雅致的苍羽面具,如谷之幽兰般清冷沉静。
那场讨伐不了了之,金翼仙帝为弟子鸣不平,向无华仙宗讨要了许多好久,并且要回了叶凛父母的尸骸。
叶凛经此一事,名扬幻仙界。
金翼仙帝是出了名的无情之人,收了关门弟子后,竟如此爱护,实在出人意料。
“……此后十年,叶凛一直闭关修炼,当众人快忘了他时,不久前,天罗秘境开启,各仙宗派入仙境界的弟子进去历炼,叶凛竟在里面得了一块月影令,即遭到众修士的追杀。”卫温书轻笑一声。“这已是两三天前的事了,想必他早已跑回宗门,找师尊金翼仙帝庇护了。或许……金翼仙帝带他来朝仙城了。”
不——
他没有回宗门,更不在朝仙城。
宿清云轻轻地摩挲着掌心锦绣天阙图的印痕,如墨的眼睛里酝酿着浓厚的怒意。
君烜墨突然悬浮而起,落到宿清云的肩上,贴到他的脖子,蹭了蹭。
宿清云微微垂目,收敛情绪。
卫温书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知为何,沉默的宿尊者身上有一股无形的威严,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竟令他忍不住想屈膝。
他晃了晃脑袋,再去感应时,那股异样已消失了。
“啊,对了,圣光大典那日,宿尊者可要去观看?”他问。
宿清云摸了摸师兄的包子脸,柔和了眼神。“不知我一介散修能否进场?”
卫温书道:“若宿尊者成为定天仙宗的客卿,便能随我们一道进场了。”
宿清云迟疑地道:“这……无缘无故的成为贵宗的客卿,妥当么?”
卫温书扬声笑道:“若是师尊知道你正是卖巫灵石给我的人,他必不会反对。”
“哦?”
卫温书略为委屈地道:“宿尊主卖在下的三块极品巫灵石,被师尊拿去炼制面具了,之后竟还向我要,把我仅剩的几块上品巫灵石都给要走了,早知如此,我便私藏了。”
“师弟,你惨啦,师尊听到你的抱怨啦。”突然一个声音掺了进来,惊得厅内的人猛地看向门口。
紧闭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身竹月色法袍的男子无声无息地站在门口,另一个黛袍男子立在他的身后,冲卫温书做了个手势。
宿清云一脸诧异。
他们是何时出现的?何时站在门口的?门被打开了他们竟毫未察觉?
师兄为何没有提醒他……他现在戴上面具,还来得及吗?
裸奔什么的,实在太令人尴尬了。
第200章 成为客卿
“师……师尊……大师兄……”
卫温书急忙起身, 恭敬地向来人行礼。
竹月色法袍男子戴着一副无任何纹痕的面具, 简简单单,看不出特色,一头墨色的发丝未束起,顺直地垂挂而下。
“温书,我竟是不知你如此委屈。”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年轻, 轻柔而缓慢,似微风细雨般温和。
然而,如此轻言细语听在卫温书耳中,只感到毛骨悚然,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 紧张地道:“师尊听差了, 徒儿不委屈, 一点都不委屈。”
“师弟——”黛袍男子拉长了声音,语气中满是戏谑,他的脸上戴着一副紫色艳花印纹面具。“我可是和师尊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呢。”
卫温书微微抬头, 细长的眼睛绽放精光,瞪了瞪他。师兄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抓住他的把柄,就不停地戏弄, 非得师尊罚他才甘心。他就不懂了,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师兄, 几百年了都不放过他。
曾有一次实在忍不住问师兄, 为何一直与他过不去?
师兄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瞅他, 阴恻恻地道:“谁让你忘记了对我承诺?”
承诺?他到底曾与师兄有何承诺?他完全不记得了,苦思冥想都想不起来,跑去询问师尊,师尊不紧不慢地道:“你和魏雅的承诺,我岂会知?”
好吧,连师尊都不知,师兄又不说,那他……就真的无可奈何了。嘲就嘲呗,大不了被嘲一辈子。
“咳,其实徒儿如此说,是想向宿尊者再购买几块极品巫灵石。”卫温书道。
“宿尊者?”他的师尊转头,看向宿清云。
当两人出现在门口时,宿清云惊讶了一下后,从容不迫地拿起搁在茶几上的面具,戴到了自己的脸上,顺便不着痕迹地收起了茶几上的小桌椅和小茶杯,而君烜墨早已无声无息地藏进他的领子里了。
所以当卫温书提到他,那两人看过来时,宿清云的脸上戴着面具了。
他起身,迎向探究的眼神,泰然自若地抬起双手,微微作揖。“在下宿清云,外界之人,与卫公子略有交情,今日有幸相遇,便在此处一起喝了杯茶。”
对方是仙尊境界,他是凝神境界,二人差了两个境界,他自当谦和以待。
“冷易。”卫温书的师尊对宿清云轻点了下头,以示回礼。
卫温书心中惊讶。师尊竟如此平静地报出自己的名号,对宿尊者的态度颇为友好。
黛袍男子站在一旁,没有作声,卫温书介绍道:“他是我的师兄,司魏雅。”
“司公子。”宿清云朝他颔首。
司魏雅是玄仙境界,较宿清云低了一个境界,理当行晚辈礼,但今日宿清云把自己的境界压到了地仙,故尔在他看来,一袭灰色法袍,一副普通面具的宿清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师弟不但称对方尊者,居然还带到青竹轩饮上等好茶,实在没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