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着宽厚而温暖的胸膛,宿清云没有挣扎,与师兄相处久了,早已习惯了身体上的接触。
他调整了下姿势,自然而然地靠着,缓缓地道:“我出身富贵,家财万贯,兄弟之中,我排最末,自是家中的宠儿。父母虽早逝,但大哥对我们教导有方,未使我成为纨绔子弟。不过,年轻气盛,无可避免地有些富家公子的通病。”
“人不轻狂枉少年。”君烜墨道。
宿清云叹道:“话虽如此,但我十四岁那年,曾差点酿成大错。”
“哦?”君烜墨挑了下眉。一直以来,清云皆是个冷静自持的人,竟也有意气用事的时候?
“学院秋猎之时,我与一位李姓同窗打赌,较量谁打到的猎物最多最凶猛。平素与他偶有矛盾,虽皆是他挑起的,但我一直视若无睹,仅那一次,我应下了赌约。”宿清云细细回想,发现过往的记忆竟有些模糊了。当时的愤懑,早已变得微不足道了。
“我们手执弓箭,骑着骏马,不分上下地在林中狩猎,后来我略胜一筹,那位同窗不肯认输,恼得将箭指向了我。”宿清云平静地道。
君烜墨却听得脸色一沉。“他敢!”
宿清云失笑。“师兄莫气,已是过去的事了。”
“幸而他未得手,否则有机会到你那世界,我定将他碎尸万断。”君烜墨冷哼。
“……凡人寿命只有寥寥几十载,便是有机会回去,怕是见不到的。”宿清云道,“何况……”
“何况什么?”君烜墨感到他语气低沉。
宿清云在他胸膛上蹭了蹭,道:“他用箭射我,我又非木桩,站着不动让他射?自是不甘示弱地反击,他的箭术不如我,未伤我分毫,我的箭却射中了他的大腿。”
“干得好!”君烜墨拍手称赞。
宿清云道:“他伤了腿,流了许多血,而我们又在森山野林中,身无旁人,我若对他置之不理,他极有可能成为野兽的腹中之食。正在犹豫之时,林中突然冒出一头巨熊,马匹被惊吓得跑了,剩下我和受伤的同窗面对巨熊。”
君烜墨不由自主地揽紧他,唇贴在他的发丝上。“后来呢?”
“我要是不管他,勉强能一人逃走,若是带着他,便束手无策了。他那人,平时虽处处为难我,偶有在夫子面前搬弄是非,不讨人喜欢,但抛下他独自逃走,却非君子所为。”宿清云蹙眉道。
“那是他咎由自取!”君烜墨不屑地道。
“话虽如此,可终究是一条生命,又是我射伤了他的大腿。”宿清云道,“我欲拿箭射熊,想引开它,却不料那同窗先我一步,朝熊射箭,并大喊着让我离开。”
“怎么?这等小人也会舍身取义?”君烜墨问。
“是啊,完全出人意料。”宿清云感慨。
“所以,你被感动了,就傻得没跑去救他?”君烜墨皱眉。
宿清云被他说得脸一红,摇头道:“我留下来,并非被他感动,而是被他的阴险所震惊。倘若我独自离开,他死了,那么到时候官府查起案来,我绝脱不了干系,我若留下来助他一起杀熊,运气好两人都能活下来,运气差两人都要葬身熊腹。他以自己为诱饵,设下这么一个令我进退两难的局,用心极其邪恶。”
君烜墨磨了磨牙。“我更想将他挫骨扬灰了。”
“生死悠关之际,另一同窗突然出现,救了我们一命。”宿清云道,“这位同窗姓林,与这李姓同窗乃是好友,关系亲密,为人却是不错,在知道了来龙去脉后,诚恳地替李姓同窗求着我,莫向夫子禀报此事,否则一旦夫子彻查,李姓同窗在德行上有了瑕疵,便不利于将来的仕途了。”
“你答应了?”君烜墨问。以清云的性子,想必会放他一马。
“没有。”宿清云轻咳一声道,“我说过了,我年少时,喜欢争强好胜,且决不肯吃亏。那李姓同窗用心邪恶,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我,我岂能咽得下这口气?回去后,自是向夫子揭发了他的恶行,回家又对兄长诉苦,我要让那人知晓,我宿家子弟并不好惹。”
“该!”君烜墨非常赞同。
“学院查清事实后,让那李姓同窗退了学,而大哥直接向李家讨要说法,李家虽也是一方富贾,却决不敢与宿家为敌,李家家主多次上门赔礼道歉,吃了数个闭门羹,第五次,方终于平息了大哥的怒气。”宿清云不禁笑道,“大哥平日极少发脾气,可若是有人欺负我们这些弟弟,他绝不手软。李家的生意受到打击,熬不住了,这才上门致歉。”
“你这大哥,不错。”君烜墨道。莫怪清云如此执着地要入道修仙,只为了寻找兄长。
“大哥自然是顶尖的好。”想起这般好的大哥突然失踪,宿清云的眉头染了几分愁云。
“嗯……你说这么一件往事,是想对我说,你的大哥极好?”君烜墨的语气中有些酸溜溜。
“不是,此事尚未结束。”宿清云继续道,“李姓同窗……该唤李公子了,他本是个骄傲的人,受此挫折,性情大变,那林姓同窗与他交好,一直寒嘘问暖,不离不弃……后来我才知他们曾是契兄弟,在学院同住一处,朝夕相处,有了这层关系。而那李公子只因林姓同窗曾夸了我几句,便妒忌在心,想法设法地为难我。”
“分明是无理取闹。”君烜墨嘲弄地道。
“唉,我那时候才十四岁,哪懂什么情情爱爱,更不知契兄弟之间如何相处,完全无法理解一个男人,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心生妒忌,不折手段地伤害他人。那李公子伤了腿,成了瘸子,又失了学业,荒废在家,三年不到,便无了往日的风采,但林姓同窗却正是意气风发之年,三年间勤奋好学,终于考上了举人。从此,两人的身份、地位、才能等,有了天差地别,再深厚的感情,亦禁不住考验,又过了一年,终于分道扬镳了。”
听到这里,君烜墨的神情逐渐凝重,抱宿清云的手紧了几分。
宿清云的手搭在君烜墨的手背上,轻轻地磨着。“我在紫道观里当道士时,有一日听到两位香客提到他们,那李公子受不住打击,在林姓同窗的新婚之夜,投河自尽了。”
故事说到这,正式结束了,宿清云不再说话,靠在君烜墨怀里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君烜墨执起他的手,紧紧地与他十指交缠。
“这便是你的心结所在?”君烜墨低沉地问。
宿清云轻轻地点了下头。“两个相爱之人,情到深处时,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可若是过了浓情蜜意期,彼此之间的缺点无限放大,一旦有一方示弱,将失去尊严,成为强者的依附。”
“你在害怕?害怕成了我的依附?”君烜墨轻捏他的下巴,迫使他转头看着自己。“我对你的感情,难道就如此肤浅?”
宿清云毫不闪躲地对上君烜墨专注的眼神,无惧于他眼内的怒火,平静地道:“我在道观三年,磨平了性子,但内心深处,依然有着不肯认输的骄傲。你我相遇后,我不曾因你是至高无上的魔祖,而妄自菲薄。既心悦于你,便不会逃避。然而,近日我突有感悟,不管我如何努力追赶,始终都无法超越你。”
“你为何一定要超越我?”君烜墨放开他的下巴,抚摸他的脸颊。
“因为独占欲。”宿清云咬了咬唇,羞涩地说出几个字。
“嗯?”君烜墨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师兄——”宿清云闭了闭眼,忽然猛力一推,将君烜墨推倒在地,在他错愕地注视下,紧紧地压制住他,扣住他的手,那张清俊的脸上,竟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占有欲,黑如墨的眼眸内充满了侵略性。
“清云?”君烜墨微微动了下被扣到头顶的双手,发现纹丝不动。
“师兄……烜墨,莫动。”宿清云声音沙哑,仿佛正在极力压抑什么。“我知道你的境界比我高,若要反抗轻而易举,但是……我怕自己会做出疯狂的事。”
君烜墨的紫眸里闪过一丝光,他饶有兴趣地道:“你想如何?”
宿清云压低身体,两人紧紧贴着,他凑上去,啃咬君烜墨的唇,咬得狠了,竟出了血。看到君烜墨嘴角的血,他的脸上出现了兴奋的神色。
君烜墨舔了舔嘴角的腥味,只觉得此时此刻赖在他怀里的宿清云,像一匹刚觉醒野性的小狼。
“师兄,你可知,你越强,我就越想抓紧你?无论我如何努力修炼,都跨越不了万万年的差距。我甚至在惶恐,万一太弱,被师兄抛弃了,该如何自处?会不会如那李公子般,万念俱灰,尸骨无存?”
宿清云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滴地落到了君烜墨的脸上,但是他整个人却充满了攻击性,仿佛压抑的情感瞬间爆发了,既令人心痛,又令人战栗。
然而,这样的清云,在君烜墨眼里,却显得格外可爱,他不禁柔和了眼神,嘴角溢笑。
“我岂会抛弃你,我爱你还来不及啊,小清云。”他低沉地道。
宿清云猛然清醒,蓦地面红耳赤,急忙松开君烜墨的手,把脸埋进他的怀里,身体情不自禁地发颤。他……他竟把深藏在心底的想法,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这……这让师兄如何看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