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抬抬眼皮扫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苍斗山感觉不舒服,再说了一句:“麻烦你带我去引见县太爷。”
衙役仍是一言不发,苍斗山憋着气,咬咬牙拿出一些微生给他的钱:“拜托大哥,行行好,放我进去通知他们一声,死了那么多人,瘟疫一起是大祸。”
衙役瞄了他手心上的铜钱一眼,撇过头去,全不理睬。苍斗山终于败下阵来,心里头憋着一股火,一扭头几步离远了县衙。站在滚滚人流前半晌未动,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头怒火,一抬眼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
第4章 龙须酥
他心里冒火,在人群中一阵横冲直撞,对方在人堆里滑得跟泥鳅似的,架不住他有轻功底子在,追了几条街,成功抓到微生:“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微生被抓包了也不惊慌,抖抖衣襟冷笑:“我怕你被衙役乱棍打出来,到时候我还要花钱给你治伤。”
“不需要!”苍斗山吼道。
微生甩开他,冷笑越发显得刻薄:“醒醒吧你苍斗山,我早说过了,管你以前是什么人,现在就平平凡凡一屁民,官府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你还是放不下以前的架子!”
他一把抢走了苍斗山紧握在手里的钱,往他脑袋上敲了一记:“走了,去买铺盖,不然路上冻死你。”
……苍斗山跟在微生后面,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
微生嫌他走得慢了,使劲地催。
买了一切路上所需要的东西,微生。把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底花了个七七八八,他捏捏空瘪瘪的钱袋子,盯着苍斗山:“你确定那里还剩着东西吗?”
“或许吧。”苍斗山兴致索然。
“呵,或许吧。”微生嘴抽了抽,往四周看了看。一个小贩正好推着小推车走过来叫卖:“龙须酥,又香又甜的龙须酥……”
他上前拦住了:“老板,龙须酥怎么卖?”
“三文一个十文三个。”
“呸,奸商怎么不去抢钱。”微生骂骂咧咧地掏出两个铜板,“来四个。”
小贩摆手:“四个不卖。”
微生瞪眼:“四个怎么不卖了,十钱卖三个你还卖得挺起劲呢!当我傻是不是!”
小贩比较了下身量上的差距,乖乖接受了两文钱,给了四个龙须酥。四个龙须酥个头小得很,沾了微生一手黄豆粉,他先尝了一个,砸吧砸吧嘴,觉得还行,把剩下三个给了苍斗山:“给你吃的。”
苍斗山莫名其妙。
“看什么看,吃啊!脸色跟臭狗屎似的,看得人心烦,不就是说了你几句吗。”他哼哼,背上卷好的铺盖,把装着衣服的包裹丢给他:“拿着仔细点了啊,都是新衣服。”
苍斗山把包裹甩上背,囫囵吃下三个龙须酥。
太甜了,甜得齁人。跟他以前吃过的糕点完全没法比。
谁叫现在只有这个条件呢……哎,算了吧。
从安惠县出来,一路辗转到阳川。
世事真不太平。路上所遇的逃荒难民不计其数,在码头上了船,更有行走四方的商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哪里发生了一场大战,哪里米粮价格狂涨。朝廷上礼部尚书因皇帝无理斥责愤而辞官,新上位者尸位素餐,四体不勤,对礼法一窍不通,差点搞砸了一场祭礼,惹出大笑话。
苍斗山对此兴致颇浓,听得津津有味。微生只觉得这人真是聒噪得要命,当众堵着耳朵从那名商人面前走过去。
晚上,微生很生气:“他一天到晚叭叭叭叭个没完,你还听得起劲!”
苍斗山瞪回去:“不然呢,你告诉我外面现在发生了什么?”
微生吸了口气:“行,你爱听就听。”倒床就睡。
苍斗山擦干净了脚上的水渍,把洗脚水倒了,收拾收拾,推推微生:“往里边去点。”
微生一呵:“滚去修炼,睡什么觉。”
苍斗山无奈,再推一点,硬生生挤了进去。然后就是抢被子,拉来扯去,你推我挤,较劲。微生到最后撑不住说:“再扯就破了!”让了他一点,于是偃旗息鼓,和平共处。
苍斗山躺下来一时半会是睡不着的,睁着眼看了会黑漆漆的天花板,船外拍来浩荡的水声,将月色摇碎洒进湿冷的船舱,他打了个喷嚏,往微生那边靠了一点,微生让了让,把被子再分了他一点。
“你打听到什么了?”微生蓦地问,瓮声瓮气的。
苍斗山闭了闭眼:“没打听到什么。”
实际上,他对羲和宗存活下来的可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没有任何人听说过世间还有这个宗门,哪怕是行路最远,最见多识广的商人。
羲和宗没了,苍斗山奇异地没有多少伤感的情绪,毕竟万物有生便有死,羲和宗辉煌千年,终有落幕的时候。
然而那个以银白长矛为武器,至少入道境以上的魔修仍是没有任何头绪,照理来说,这种级别的魔修应该恶名遍天下天下,令凡人谈之色变。然而苍斗山跟在行商身后做了好几天忠实听众,听废话听得耳朵起茧,也没找出符合的人选出来。
要不算了吧。苍斗山喟叹一声,如果真的有,或许他已经被正道大修杀死,或许他还隐姓埋名活着,但等他修炼到能与之匹敌的时候,想必对方已垂垂老矣,不需要他出手,本身也大限将至了。
身旁的微生睡得快,发出轻微的鼾声,苍斗山不禁也觉得困了,沉沉睡去。
微生永远比苍斗山醒得早,一醒来就觉得胸闷喘不过气来,低头一看,好家伙,一条大腿压上面,他干脆利落地推翻了苍斗山:“睡睡睡,睡毛睡!滚去修炼!”
苍斗山睡得迷迷糊糊的,乍然被推下来,本能地以手肘撑地,船陡然一晃,肘关节擦地,这下苍斗山彻底清醒了。
他抬起胳膊,袖子扯破了个大口子,还挺疼的,伤口擦满了灰。他看了看,昨天的布巾搭在架子上,一摸还没干,就着随便擦了一下,当即痛得叫了出来。
“咋啦?”
苍斗山看清了自己的伤口,血慢慢渗出来,越渗越多,倒吸口气:“破皮了。”
微生翻身坐起:“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苍斗山心情很不好:“不都是怪你,还有脸怨我不小心!”
微生掀开被子下床:“一大早发什么火,不让你睡觉就不高兴成这样子,那你以后还不得上天啊。不就是破个皮吗,过来,我给你看看。”
苍斗山满脸不乐意:“成天就会强词夺理。”
微生自知理亏,但是他脸皮厚啊,若无其事:“老子砍柴这么多年啥伤没受过,过来,让我看看。”
苍斗山磨磨蹭蹭过去了,道:“其实就是疼了点,以我现在的修为,顶多过了四五天就能好。”
“你可拉倒吧。”微生穿鞋子,把左右鞋穿反了,踉踉跄跄往外走,片刻端了盆水过来,折起苍斗山的衣袖露出伤口,一捧接一捧地往伤口上浇。
水不太凉,微微的暖。
伤口冲洗干净了,微生扳着苍斗山胳膊肘看,苍斗山疼得直皱眉头:“你看好了没有……喂!你干什么!”
微生道力气比苍斗山大得多,遇到苍斗山反抗也没多加力道,直接摁住了他肩膀,低头再舔了他的伤口,偏头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苍斗山又惊又恶心:“你这是做什么!”
微生骂道:“好心当成驴肝肺,这可是一代代猎户传下来的,比香灰还管用,不舔的话,你会浑身抽搐成虾米,吃不下东西咽不下水,最后死翘!”
“哪有这么严重!”苍斗山不服气地吼道,顿了顿又道,“要舔也是我自己来舔!”
微生呵呵:“你舔一个给我看看!”
苍斗山真折起胳膊去够胳膊肘,低头弯腰折腾了半天,发现还真舔不到。忿忿地一甩手,气呼呼出去了。
微生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冷笑:“小孩儿脾气。”
苍斗山走到船舷,看着滔滔江水,平复了下心情,抬胳膊看看伤口,仍然觉得怪恶心的,浑身难受。思来想去觉得不行,还是得洗一洗,最好用烈酒洗。
他数了数微生平时给他发的零花钱——连一小捧烈酒都不够买,高纯度的酒本就贵,在物资匮乏的船上更贵,他再看看胳膊肘上的伤口,贫穷让他打消了用烈酒洗伤口的想法。
一抬头,视线不经意地一扫,离他几丈外有个穿灰色大氅的瘦削男人,好像直勾勾的在看他。
苍斗山与他对视了几秒,缓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强迫自己转过头,想快步离开这里,瘦削男人发话了:“我这里有药,你需不需要?”
苍斗山转头僵着脸勉强道:“不需要,谢谢。”
瘦削男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俯身低头离他不过一寸,一把抓住他胳膊,强行扳过来:“你不就是需要药吗?”
“不需要!”苍斗山从没经历过这种事,完全慌了,猛地一甩手,不但没甩脱,瘦削男人还借力拧断了他胳膊,痛得他惨叫。
在船舱里面洗脸的微生听到“不需要”本能地觉得不妙,端起洗脸盆跑出来一看,登时热血冲头,一盆洗脸水泼了过去:“老王八蛋,放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