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斗山精神微微一振:“是,我认识。”
微生道:“那他以前是哪号人物?”
“鬼刀孙血岛。”苍斗山神情惆怅,“最有名气的邪修。”
“他虽然是邪修,可是他做派不邪,恩怨分明,痛恨贪官污吏。朝廷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正派对他风评不一,但是没几个人敢非议他的品格。”苍斗山微微一叹,眉头紧锁,“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落魄到这样,好歹也是入道境的大修啊……”
“他是傻了?”微生卷起一张黄金糕,往苍斗山嘴里喂,苍斗山嚼着黄金糕,道:“不止,还被人割了舌头,能割他舌头的人,真是不可想象。”
当年孙血岛与他同等境界的实力,能打得孙血岛毫无还手之力,或许也是杀害他的凶手?
“那你打算怎么办?”
苍斗山沉吟半晌:“我现在还不够强。”
虽然孙血岛现在糟老头子一个,看上去又疯又傻,把自己生平本事忘了个精光。苍斗山决不敢对他掉以轻心,没有理智的入道大修异常可怕,不是他能对付的。
要从孙血岛口中套出一点消息,首先要稳定住他的情绪,取得他的信任,在他神智迷乱的前提下,还有一试的可行性。
恰好他已入境,可以修炼羲和录心卷最低级的幻心法术提尘心法了。
提尘心法需要配合特殊的熏香使用,效果最佳,苍斗山当夜写出了提尘香所需的药材,连同店里其他紧缺的香草一起提交给了黄老板。
黄老板效率就是高,三天后就搞定了提尘香所需的绝大部分药材,部分药材伙计表示未曾听说过,只好提供了一些名字近似的药草。
苍斗山对那一部分仔细甄别后,哭笑不得地发现那些就是他所需要的,不知千年发生了什么,连草药名字都以讹传讹变样了。
药材齐全,接下来便是炼药。提尘香工艺复杂,苍斗山为求万无一失,把关又极其严格,完工的时间七拖八拖就拖到了明年春月。
“你不急吗?”
苍斗山把做好的香丸埋进枯枝堆中,层层压实,边压草边叹:“急也没用。”
“这不得弄到明年去了?”
“是啊,至少要埋六十天。”苍斗山撒上石灰,压上最后一层木板,在上面跳了几下,“好了。晚上我想吃萝卜炖牛肉。”
“这个季节牛肉贵死了,吃鹅吧?”微生随口一扯,立刻惹来苍斗山笑话:“鹅十几斤重一只,可比一斤牛肉贵多了。而且鹅太油了,冬天就该吃牛肉炖萝卜啊,牛肉还暖身子。”
微生鼻孔里喷白气:“那还不如吃狗肉哩,你要吃我马上上街打一条过来,城里没有我去野外打一只。冬天狗肉肥嫩,炖着吃不比牛肉差。”
苍斗山抱怨:“真是的,今年赚的钱都去哪了,买斤把牛肉都买不起?”
“吃狗肉呗,我保证做得好吃,炒面吃行不?”
“我就要吃牛肉!牛肉!不要狗!”
“得得得大少爷,老子去买还不成吗?”
第14章 论如何嘴炮
提尘香开封的那一天,埋藏香丸的地方已经丝丝缕缕地透漏出一点绵长的香气,中正平和,温情脉脉,只沾上一点,便足以令人心神平静,忘却种种烦忧。
“成吗?”微生紧张地看着苍斗山。
苍斗山点燃香丸,合上香炉盖,静静等待,片刻,一缕淡青细烟扶摇直上,婷婷袅袅。
香气逸散,两人闭上眼睛。
提尘香不愧提尘之名。
前段香气颇为青涩,宛如梅树上初结的果,春雨中还未来得及舒展的小芭蕉。中段暖融,好似秋日阳光被树叶剪碎,斑驳地落在黑沉的土壤上,落地的果子散发着即将腐烂的甜美酒香。后段像老熟的沉香木,一头沉进湖里,在水中熟化,任由岁月变迁,安静死亡。
“完美。”苍斗山一口气吹熄了香炉火星,十分满意,“可以了。”
“那什么时候去?”
“现在,我一个人去吧。这香影响范围有些广,不适合用在人太多的地方。”苍斗山将香丸和香炉装入一个木箱,背上木箱,“你在家看生意吧。”
微生看了看窗外:“外面下了点雨,把伞带着。”
“哦。”苍斗山带上伞,走到壶仙居外面撑开伞,微生追过来说:“早去早回。”
“嗯。”
微雨燕双飞,花萼里的春意一分分地多了起来,文缙郡绝大部分地区都春意盎然。
除了这里。
最底层的红尘人间,衣衫干净整洁的苍斗山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推着堆满木柴的小推车的中年汉子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故意别了他一下,月白春衫立马多了一条黑糊糊的污迹,路边吮着手指头的无知孩童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
苍斗山平静地走着,来到那年轻邪修的小破屋前,小破屋跟他数月前所见的多了些许不同。至少门修结实了,门口还垒了一个斜台。
他走到门前,敲了三下门。
里面很迅速地应答:“谁啊。”是那个年轻邪修。
“我是来卖药的。”
门开,年轻邪修的脸探出来,一脸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眼神警惕:“你卖药?卖什么药?”
“卖让人心气平和的药。”苍斗山彬彬有礼,“治癫狂症,疯症。”
年轻邪修显得颇为意动,问:“多少钱?”
苍斗山道:“一副药不能治百样人,你得先让我看看病人情况如何,病症程度如何,我才能对症下药。”
年轻邪修抓着门框:“你就说吧,你以前治人,收多少?”
苍斗山本想说没效果不要钱,转念一想这话听着太像骗子了,于是道:“我这药是要长久治的,你要治三次也可,治五次也可,当然三次五次治不好根本,治一次,三十八钱。”
年轻邪修犹豫了会:“你这治一次,能保多长时间?”
“看病人体质和病重程度,下药重当然维持的时间长,药力轻维持的时间短。”
年轻邪修接着道:“那下药重的,是不是就要多收钱?”
苍斗山摇头:“不会,这个价钱是固定的,依效果来给钱。”
年轻邪修真的动心了,他打开门:“进来吧。”
总算是进来了。苍斗山松了口气,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孙血岛,身躯佝偻,头发倒梳得挺妥帖,衣服也算干净,如果忽略掉他双手上的铁链的话,就是一个正常的老头儿。
他放下木箱,对年轻邪修道:“他身体状况如何?”
“还好吧。”年轻邪修走向老头儿,蹲在他身边轻声道:“老头子,老头子?”
老头子慢慢扭过头,眼睛空洞无神,比夜间的他更像一具被黑暗吞噬血肉的干尸了。
“老头子,起来,有事跟你说。”年轻邪修牵着他的手,慢慢让他起来,蹒跚着走到桌前坐下。苍斗山摆出香炉,绕着老头儿走了一圈。装模作样望闻切一番,坐回老头对面,将香丸取出,碾碎了一点,掺和了一些可有可无的药草,便丢进了香炉焚香。
年轻邪修在一边看着,目光炯炯,让苍斗山压力很大。
提尘香起效还有段时间,苍斗山没话找话:“尊祖父多大年纪了?”
“六十七。”年轻邪修信口胡诌,“他平时安安静静的,一疯起来牛都顶不过他,身体好着呢,郎中你下药重点。”
苍斗山默然片刻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我叫胡了。什么高啊大的,好好说话行不行?”
“胡了这个名字起得不错啊,了却凡间尘事,无忧一身轻松。”
“读书人就是事儿多,一个名字哪有这么多意义。就是我出生的时候,我老子赢了笔大的,所以叫我胡了沾喜气,等我长到八九岁,他输光喽,裤子都赔掉了,丢下我和娘就跑了。”
“后来我娘死了,我天天受欺负。后来在街上捡到了他,他发疯把那些混混打得脑袋开瓢……”提尘香渐渐起效,他木然透着绝望的神情缓缓放松,渐渐平和,仿佛进入了柔美的黑甜乡。
苍斗山一直在默念口诀,此时终于等到了机会,他走孙血岛面前,仔细检查了一番,愕然发现他已经是废人一个了。
八经俱废,他依然有入道境的强大实力,却再也没有办法使用。
苍斗山定了定神,朱笔蘸灵墨,在孙血岛额头画羲和书符,清唱《魂安》,确认孙血岛心神稳定后,他开口问:“你的洞府呢?”
孙血岛口不能言,他跺了跺脚。
“你的经脉怎么了?”
孙血岛平和的表情忽然扭曲起来,张嘴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苍斗山吃了一惊,后悔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没想到孙血岛一下子跳起来,三下两下撕开了衣服。
苍斗山噔噔噔连退几步,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孙血岛胸口正中,有一块巴掌大的,十分规整的圆形伤疤,从棕褐色的圆形伤疤蔓延开无数细细的经络,像趴伏在蛛网中心的蜘蛛,将孙血岛半身笼罩。
孙血岛转了个身,苍斗山如被五雷轰顶:背面也有!
是贯穿伤。
一根长矛,贯穿了孙血岛的身躯,虽然没夺取他的性命,却在他的身上留下永久的伤疤,彻底毁坏了他的根基,让他空有一身实力但再也无用武之地,入道境的强大让他一直疯疯癫癫苟活到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