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袖夏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她望着暮无,目光惶惶,竟觉面前这个人无比陌生。
暮无的指尖捻着小巧的瓷杯,他垂目把玩了一阵,在袭袖夏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落下一滴泪来,落进小小的瓷杯,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如同他数十年的喜欢。
“袖夏,你喜欢我。殷袖冬,她喜欢洛之。你与我的名字,她与他的名字,总是成双成对的出现在别人的口中。数百年后,顺理成章,茶楼书馆的故事中总是我与你纠缠,她与他清浓。可袭袖夏,我爱他。暮无爱谢洛之该怎么办?我汲汲营营一生,到头来那个人与我全无挂连。我又情何以堪。”他垂着头,语气是一贯的淡漠。可袭袖夏听见了他在哭。那个好似不会痛没有眼泪的人在披着冷静的假面,在哭。他是不是也到了痛不可抑的时候,所以唯有对着她发泄。
袭袖夏无唇角微微抽搐着,她的目光落到飘然的白雪之上,无力道:"所以你之前白雪一身是在为谢洛之披麻戴孝么?可你又是他的谁呢,你有什么资格为他穿丧衣?"
暮无笑了,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嘲笑着袭袖夏也嘲讽着自己。他指尖捻着酒杯,另一手缓缓为自己满上,满满的一整杯,多一滴会溢出,少一滴便不足。不多不少,盛满了一个酒杯的酒,就像是不多不少刚刚好占据完他的心的谢洛之,也像是不过不少他用尽了所有的喜欢。
他望着晶莹的酒,目光专注二执拗,说道:“没有资格就创造资格。他认为资格你认为没有资格,那就让天下人认为我有资格。反正他死了,百年之后也再没有知道我与他的活人,那么在天下人的眼中我就是有资格的。一千年一万以后,只要还有人还读史书还讲故事,那么我和他就是天经地义的。”
“可那些都是假的!”袭袖夏猛地站起来。她死死的盯着暮无,目光带着痛恨与愤怒还有一丝不可置信。
暮无没有看她,他稳稳的端着那杯酒,他不再举杯问明月。因为他知道明月照沟渠,不会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他自以为是的喜欢,自以为是的在乎,自以为是的不同,自以为是的陪葬。他一直在演一场独角戏,只有他一个人在台上而场下也是空无一人。
袭袖夏爱他么,或许是的。但是她的爱还不足够将他从谢洛之的坟墓里挖出来。
谢洛之……
谢洛之……
谢洛之......
暮无仰头一整杯酒穿肠过肚,带着火辣辣的灼烧感。对谢洛之的爱是种在他身上的一粒火种,而这杯酒是点燃火种的火。零星的火苗碰上火种的原罪就是大火燎原,将血肉骨髓都烧干烧尽,草草成灰。
暮无的唇角溢出一丝血来,在袭袖夏镇静的目光中他无力的靠在廊柱上,望着手边的雪。铺天盖地,一片白茫茫,真是什么都没有啊。
“我一直在等他来......一直在找他。我不喜欢红色,像是从我心头流出的血......但是我想......如果他愿意了呢。他若愿意,在那一瞬我就可以告诉他......我等着同他成亲......”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消失在北风里.黑红色的血脏了他一身红衣。
原来,你永远一身红衣是等他来娶你。他若愿娶,你一定抛弃一切放下尊严都能嫁他。
原来,你换下红衣一身白雪,是在为他着丧披麻戴孝。
原来,你背弃所有满手罪孽,是为了他要天下人陪葬。
原来今日,你红衣灼灼是殉他而去,相思寸寸,念念不忘。
暮无,暮子晨,袭袖夏不如你。故而我没有办法将你看向他的目光抢夺到我身上。可那个人那个人又有什么资格让对他念念不忘。他甚至一点都不爱你。
暮无,你赢了。我放手了.我......不爱你了。但是,谢洛之,谢洛之他不如我爱你,只是他比我早一点遇见了你。我不服气,但实在比不得他幸运。
许多年后,已嫁为人妇的袭袖夏穿过大街小巷总不免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暮无。
多少人念着这个名字咬牙切齿,狠不得生食其肉。
通敌叛国,满手血债。
可同样,暮无之后总不免跟着谢洛之。
他们说:“谢洛之谢将军高风亮节,情义两全,怎么偏偏被小人毁了名节。”
他们说:“暮奸贼只怕是个疯子。”
这片国土上流传着他们无数个故事,每个故事里的爱恨情仇都不相同。大概唯一相同的便是谢洛之从未爱过暮无,皆是厌恶与憎恨。
这便是你想要的么?
暮无,你真可怜。
从头至尾,你百般算计,爱着的那一个人依旧没有你为他殉葬的资格。所有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谢洛之一丝一毫都不爱你。只有你自己至死不肯忘。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你念念不忘的人还记得你么?
傻子。
……
念虚再回凡尘时,世上已无大晋也再没有暮无这个人。
他落坐于一间小小的茶馆,听着说书先生一把将折扇拍在木桌上骂。
骂暮无,骂暮无是天降煞星,骂暮无阴险毒辣,骂暮无冷酷无情,骂暮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们口中的暮无以杀人为乐,食人肉喝人血,丧心病狂。
他们口中的暮无,为了登趴高位不惜诱骗他人情感。将袭袖夏对他的情深归类于他的哄骗阴谋。只为了踩下那位相爷。
他们口中的暮无,钟情谢洛之,却因爱生恨。将谢洛之的死归结于他的算计报复。
他们口中的暮无与念虚所认识的那一个截然不同。他们只是将他们的怨恨发泄在了那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中,塑造出了他们心中暮无的模样。
可念虚晓得,暮无不是这个模样的。他记忆中的暮无温柔耐心,他有着自己的善恶分明,他保持着一颗再干净不过的本心。活在他心里的暮无,纯粹还有些幼稚有些任性。爱撒娇还容易哭。笑起来,漂亮的足够吸引一整条街的姑娘。
念虚想,是他毁了暮无。他觉得细微的疼,觉得愧疚觉得遗憾。他想数十万人的鲜血是他的罪孽。
他找到了袭袖夏,他听她说完暮无真正的一生,他晓得是他欠了他。
袭袖夏听他说亏欠的时候笑了。她说:“你心里没有情自然只剩下亏欠。你但凡有一分爱他,此刻想的都绝不会是偿还。”
念虚轻叹:“若是有情又当如何?”
“若是有一分情意,只要听了他的全心全意,够足够你痛彻心扉,下十八地狱去找他。若是有情,大师此时看待生灵涂炭,想的是他原来情深至此。而你,此刻只想偿还因你而死的人,还因你而起的因果。他的情意只是你的背负,你的拖累。你若爱他,怎舍得如此看他。”袭袖夏握着杯中茶水,释然般的莞尔,望着天边云来云往。
念虚双手合十,念一句:“阿弥陀佛。”
袭袖夏道:“奉劝大师一句,记得你此时心境。千万千万不要回过头来,系下思念。日后遇见那个人也记得躲远些,一不小心便是爱上了他一丝一毫,都足够你痛不欲生,肝肠寸断。”
念虚不该问却依旧问出了口:“为何?”
白发苍苍的老人望向他,浑浊的眼眸带着怜悯,她道:“若动了心,他的每一分痛苦都会映照回你的身上。人心有限,如何承受亲手负了那人伤了那人。老朽可否问大师,思及往事你作何想?”
念虚沉默片刻,道:“唯愿不识。”
“大师果然六根清净。可若是我,我只悔待他不足。若能重头定好好待他。大师,若有来世,你放他予我可好?你记你此时心境,躲他远些。不妨让我遇见他。我虽不如他,却到底胜了你。”她放下此生,却思着来世。她想她要早些遇见他,她会好好爱他。
念虚怔愣片刻,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最后,他垂下眼睫避重就轻道:“亏欠于他今生的,来生小僧该还。”
袭袖夏笑了笑,没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听着桑道轮回一路泪目写下来,莫名有种,果然这个才是介只的风格啊【捂脸】
于是想看甜甜甜有暮无无,年虐虐虐有暮无无【捂脸】话说重新遇见暮无无的念虚有木有一点点爱上了暮无无呢~
小尾巴:求评论求收藏~
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前尘 幻境 (二十五)
第五十三章 前尘幻境 (二十五)
念虚寻到了暮无的尸骨,在谢洛之的衣冠冢中。挖开棺材的那一刻,念虚觉得暮无痴傻。看见那发黑的骨头时,他开始疼。
这个人他曾经一点一滴看着他慢慢长大,而最后他成了冰冷土地下的一句骸骨。甚至没有自己的一块墓碑,一个名字,他只是谢洛之棺材里的一件陪葬品。
有一点袭袖夏说的很对,谢洛之不配暮无的深情。
空寂的山中,唯有寂寞野松哀哀哭泣。多年征战,将这片英雄墓地糟蹋的不成样子。破败而萧索,带着能透进骨髓的寒意。
念虚靠着棺材盘腿坐下,手中捻着一百零八颗佛珠。他念着往生咒,脑海空空。他愿以一生修为偿还此肩罪孽,却不知该如何还暮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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