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兰也杀的眼红了。这时候突然出来一个搅局的,也是怒从心头起,枪杆一转,直冲来人咽喉。
和以往并不差别,但是这一枪却没能得手。
因为马倒了,是被人拽倒的。
巨大到难以抗衡的拖拽力令骏马发出一声哀鸣,坐在马上的花木兰也随着马往地下倒去。而失去速度优势的她,将面对的是十几把雪亮的弯刀。
千钧一发之际,花木兰弃枪抽刀,避开了那个力能敌奔马的柔然勇士,一刀砍在了旁边一个士卒身上,借力跃到了旁边的空地上,逃离了被乱刀分尸的下场。
“好勇士,且与我一战如何?”
又劈翻了两个士卒之后,一个带着狗皮帽子,手握狼牙棒和半截拽断的马缰绳的壮汉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对花木兰发起了挑战。
花木兰没有言语,只是持刀做了一个起手式。
众人围着观看,却并不上前,静待这两个勇士分出胜负。
随后便传出了两声高亢入云的惨叫。当齐武近前时,浑身浴血的花木兰已经拖着断刀,在柔然兵士的注视下,走上去用火折子点燃了巢车和云梯。
那一场火烧的很大。
抢了几匹马颠簸在路上的花木兰不会知道,她放的这把火,让赫古乌斯把帐篷中名贵的瓷器给通通砸碎了。就算是知道了,她也不会心疼,说不得还要小酌几杯以示庆贺。
之后一天一夜,双方相安无事。就好像两头正在默默舔舐伤口的野兽,专心致志的准备下一次攻击。
在沉寂了两天之后,新一轮的攻击开始了。
攻城器械十去七八的柔然人这次工具就没有上次那般容易了。以战事激烈程度来看,指挥权完全可以交给各个队率,但是浑身都裹满了绷带的花木兰还是执意回到了城头上督战,拗不过她的祝英台也只能强硬的给花木兰多加了一件大氅,希望能让她更舒服一些。
一日前夜袭大获全胜,军心大振。所有人都知道柔然人的攻城器械被烧了,而没有攻城器械的他们就如同上岸的鱼,蹦哒不了几天了。
但是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金汤城不会再有援军了。
也就是说,因为一道轻巧的命令,花木兰爬冰卧雪鏖战一夜的成果直接被抹平了,而她这个当事人还蒙在鼓里,浑然不觉。
祝英台从城墙上下来了,因为她实在不忍心让重伤的花木兰在指挥的同时还分心照顾自己。
别看花木兰坐卧如常,披重甲而面不改色,只是偶尔轻咳几句。实则是受了重伤,肋骨都断了两根,气都不敢喘急了。惹得祝英台偷偷抹了一夜的泪,还生怕花木兰知道了。
祝英台又一次认识到了战争的残酷性,往昔扬威沙场的志向在给花木兰上绷带时全数消失,她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渴望天下太平。然而事情并不会因为祝英台的愿望就改变,该来的还是来了。
失去了大多数攻城器械的柔然人反而被激发了凶性,仅有的两架云梯被架到了城墙之上。
花木兰这边也好不到哪去,为守城所准备的弩|箭、擂石、滚木也在无穷无尽的攻击中消耗殆尽。于是乎人数占优的柔然兵士们更加疯狂地涌了上来,健壮勇猛的甲士在城头立好的盾牌被弯刀硬生生劈退。
人海战术和不要命的打法很快就让一些先登死士在城头占据了一席之地,铠甲的碰撞声,踩踏惨嚎声,兵器的交接声乱成一团,连在城楼下帮着秦远打杂的祝英台都不由抬头观看,想一窥究竟。
“英台,别愣着,木棍。”正在给伤员定骨的秦远不满地呵斥了一句。
“哦,好。”祝英台回过神,将木棍递给了秦远,随后将协助秦豫将伤兵摁住,让秦远可以放手施为。
不断有己方伤员从城墙上抬下来,城墙上的厮杀也在不断给柔然人增加伤员。
“小婢养的贱|种,给乃公滚下去!”花木兰伤重,由周行这些稳重人陪着站在安全处观战,只起一个定海针的作用。所以在城头东游西走,拼命救火的人就成了齐武。此时正是他在挥动铁戟,将涌上来的柔然先登士一个个的打下去。
“幢主!”素来稳重的周行带上了颤音。
花木兰知道周行想说什么,但她不能下令,因为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又是一拨人涌了上来,势头最猛的齐武逐渐陷入了重围之中。
“枪阵!”花木兰一声令下,充作预备队的长|枪手们就涌上了城墙,百人成列,三轮齐刺,刚涌上城墙的柔然士卒就如一个个饺子,纷纷落下了城墙。
“上金汁。”
三桶金汁泼下,带着热气的黄色液体又让不少的柔然士卒把持不住从云梯上滚了下去。
千万别以为金汁是什么好东西,而是由人的排泄物煮沸后制成。恶臭无比,因其色金黄,而时人喜雅避恶,故呼为金汁。这些本应洒在地里肥料现在却成了收割人命的利器,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铠甲防得住刀枪这等锐器,但却不是密不透风,总会有缝隙,防不住金汁这种液体。金汁从盔甲的缝隙中流入,滚烫的液体浇在肌肤上,会让人下意识|搔挠痛处,进而从云梯坠下。就算运气好没有当场摔死,也会由于金汁蘸在伤口引起高烧和寒症,而已当世的医术水平,十之八九都会离开人世。
按照时下交战双方的规则,一旦守城方用上了金汁这种绝户手段,就代表着死战不降了。
花木兰坚决的态度让赫古乌斯下令鸣金收兵,他还没有愚蠢到用自己的勇士去斩杀那些注定要死并且怀揣死志的汉兵。
赫古乌斯摆出了围三缺一的阵势,只待城中守卒死志散去,金汤城生起内乱,就趁乱夺城,手刃花木兰那个小贼,报仇雪恨。这一套他已经在柔然练得炉火纯青,以此平定了许多个部族的叛乱。包括这次,他也不会认为自己会失手。
花木兰忍着痛,一步步挪下了城墙。不过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内看到想见的人,更没有素手轻抚伤,为她换下染血的绷带。
至于祝英台为什么没能在第一时间赶到城墙 下看花木兰,是因为她正在经历一次生死离别。
满脸稚嫩的少年怀抱着一个气息微弱的青年,嚎啕大哭:“栓子哥,栓子哥!你醒醒啊!你不是说好了会护着我,会教我学习枪|术的吗,你睁开眼睛再看看我啊!我保证以后当值的时候再也不打盹,配额酒也全给你,我保证……我保证……”
祝英台双手沾满血腥,爱洁的她却没有马上擦去,只是将头偏到了一边,两行清泪无声落下。
少年力竭,几乎晕厥,却不知道从哪来了力气拽住了祝英台的袍角重重磕起头来:“大夫,大夫,求求您救救栓子哥,救救栓子哥啊!他还有十天,十天就退伍了啊!他和我说过要退伍回家用攒下来的钱卖几亩地再娶个媳妇生几个大胖小子的啊!”
祝英台想狠心把人拽开,却怎么也下不了这个手,只能沉默以对。
少年见求祝英台无望,又转而求起了几个被花木兰强征过来帮忙的药商,同样的说辞,只是头磕得越来越重,不多时,额上已是血肉模糊。
药商们都是走南闯北多年,见惯生死离别,见少年求他们也只是长叹一声,连忙把少年搀了起来,好言宽慰:“非是吾等不肯尽心就你家兄长,而是你那兄长送来之时已是箭入肺叶,气息奄奄,柔然人又是阴险狡诈,于箭上开了棱口,吾等医术浅陋……”
“三杏……三杏……”青年回光返照,不停呢喃着一个名字。
“栓子哥,哥……”少年听到动静,连滚带爬的扑了回来。
“三杏,哥,哥十年的积蓄……积蓄都在……”
“哥,哥我不要。你会好起来的,不要睡,不要睡……你的积蓄你自己去拿,你还要娶媳妇呢。”
“别骗我了,冷静点……听我说。呼……呼……积蓄就在通铺底下的褥子里,你拆开,拆开就看到了。听着……你不能白要哥的,战事结束之后,替哥送一点回家。”
少年哽咽失声,泣不成声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好字。青年想抬手给少年拭泪,但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手伸到一半重重地落了下去。
兄弟重义相托,此种情谊让在场之人无不动容。不过祝英台却受到了更深一层的教育。
刚帮助一个士卒取出箭镞的秦远绕到了祝英台身后,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医者必是游走在生死之间,英台你不必介怀。然今日你为医,只需见一人生死,若你明日为将,便担万人生死。”
祝英台闻言神情恍惚,看向了那个正被众人拥簇着缓步踱下城墙的花木兰。
那个人,肩负全城生死,一定很辛苦吧。
城主府。
刚被祝英台强压着换了药的花木兰穿着一身宽松长袍,缓步从内室中走了出来。
“花某忙于守城,竟不知牛队率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怠慢之罪万乞宽恕则个。”不知道牛奔为什么突然带着都护全部亲卫来此的花木兰朝牛奔拱手施礼,笑呵呵打着官腔。
“我的花大城主哟,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说这些!”牛奔本就是个急脾气,在等花木兰换药的空档又被喂了两盏茶,此时还听着花木兰给他打官腔,直接就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