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只手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是冬墨, 他关切地轻声问道:“祁砚, 在想些什么?”
祁砚摇了摇头,在脸上仓促地抹了一把。
“没什么……”他喃喃说着, 脑袋还有些晕乎,“只是……我总感觉,有点什么不对劲……”
“不对劲?你是说咱们做的浓汤,还是?”
“不, 不是浓汤的事情,与汤没有关系。”祁砚忽然隐隐感觉到额前的神经一阵抽搐着挑动,他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前额, 微微咬牙。“只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从敏锐的夜间熊处复制而来的感知能力令祁砚被这微妙的直觉所困扰,但他到底没有开天眼, 并不能一眼看穿被迷雾笼罩的真相究竟为何。
兰老板, 鼓风兽, 食肆, 落霞镇。
超出感官的某种知觉告诉他,一定有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牵连在这几样物事当中。或许这种联系曾在他的记忆中闪现过, 但他现在无论怎样也想不起来。
回忆, 就像在记忆的大海里拼命地打捞一根失落的针……这真是令人窒息的感觉。
祁砚仔细地揉了揉眉心, 试图缓解头部的阵痛。闭着眼睛, 他感觉到有人正轻轻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往人多的反方向带离而去。
“祁砚,你太累了。”耳后传来冬墨的低语,“要不我们先回去吧。去小客栈里用热水敷一下额头,再好好地睡一觉。你的脸色看起来好苍白。”
“嗯……其实我还好。”
祁砚伸出拇指,在头部的刺痛之处按揉了一会儿之后,便睁开眼,和男人一前一后走向了食肆的后院,在藤椅上歇了一会儿。
“对了,冬墨。”看着灶屋旁边休憩小屋里的灯光,他忽而低声说道:“你觉得,鼓风兽是什么来头?”
司冬墨对于他的问题有些惊讶,但他还是答道:“据说是兰老板为了去除食肆灶屋里的油烟,专门从兽馆里买来的。”顿了顿,又问:“你这两天好像对与兰老板有关的事情格外关注。”
祁砚注视着屋子的灯光,慢慢道:“冬墨,我总有一种感觉……那只鼓风兽,好像有点异常。”
冬墨蹙起眉:“异常?你指的是……它说人话的那件事情?”
“异兽能说人话也并不算太稀奇,毕竟,像鹦鹉八哥一类的普通动物也可以模仿人说特定的字词。但是,我越来越觉得,鼓风兽的思维、表情和举动,都很像是……人。”
见冬墨迷惑地看向自己,他补充道:“鼓风兽表面上看起来傻兮兮的,做事毫无章法,但我仔细想想见到过的它的行为,觉得它所做的一切并不简单。最明显的一件事,就是那次在丐帮来食肆闹事踢馆时,店里的所有人、包括咱俩和兰老板,都在努力完成乞丐们提出的要求,和他们周旋。只有鼓风兽不声不响地独自去了衙门,请苏督官前来帮忙。
让我惊奇的是,在我们这一干人等之中,它这只异兽倒是做出了最明智的抉择——若是没有它悄悄溜去找来苏大人,丐帮一旦闹起来,食肆会被他们整个砸得底朝天,那会是最糟糕的结局。”
祁砚零碎地回忆着,“除此之外,它还在秦爷抓捕兰老板的时候,冒着被乱棍打死的风险把衙役们统统吹上了天……以及,每到兰老板遇到危险或需要帮助的时候,它都会使用出人意料的方法来帮他解围。
更加奇特的是,这些行动都是出于它自身的意愿,而没有人命令它这么做。虽然有时候它会做一些很可笑的事情,但这些行动都不外乎出于一个目的——那就是保护兰老板!
依我看,鼓风兽的智慧甚至不输于任何一个普通人,在情感上,鼓风兽也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
祁砚侧过眼,看到司冬墨满脸的震惊。他知道,他的猜测大概太过大胆,超出了冬墨所能接受的普通范畴。
“冬墨,你曾经告诉过我,朱国的大多数人都只是把异兽当作工具或食物来看,但在我看来,异兽不但富有智慧,还会产生丰富的情感,甚至比人还要像人,不只是鼓风兽。”祁砚扳着手指、一一数着自己曾见过的异兽,“画皮狼,小宝,龙虾皇,等等……你回想一下,除了外表和叫声之外,它们和人的区别或许并不大。”
冬墨忽然轻轻地震颤了一下。他眼神复杂地看向祁砚:“老实说,你的话让我觉得心里发毛,感觉怪怪的。”停顿片刻,又道:“我一贯认为,异兽是可爱的生灵,但和人族有着绝对的界限。我能接受像你这样能够化作人形的灵兽作为同伴,但至于其它的普通异兽……恕我直言,它们越是表现得和人族相似,我就越觉得心里发慌。”
祁砚能够理解冬墨的想法。在前世地球上生活的时候,动物中的大多数都和人类有着天壤之别,唯有极少数的动物能够拥有稍微接近人类的智力和情感,也就是俗称的“通人性”,但到底还是和真正的人类相去甚远。
但到了朱国,他发觉这里的大多数异兽都能够轻易理解人的思维,甚至在与人的相处中会产生丰富的感情。这完全颠覆了他对于非人类生物的认知,更有种这些异兽在表皮下存在着人类般灵魂的错觉。
或许也正因如此,朱国的绝大多数人才拒绝把异兽当作自己的同伴来看吧——试想一下,外观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异兽种族却有着近似于人族的情绪和思维,的确叫人细思极恐。
他看向司冬墨,发现男人也在静静地看向自己。祁砚突然很欣慰,自己刚刚穿越而来之后,就是作为一只小雏鸟,在江心艰难地生存了下来。
幸而自己意外地有了变回人形的机会。否则,若一直都维持着小笨鸟的模样,他和冬墨大概永远也不会成为超过一般关系的密友。正如鼓风兽之于兰老板……无论鼓风兽多么努力地守护着他,不能化作人形的它在人们眼中永远只是一只傻兮兮的异兽,它悄悄喜欢着兰老板的事情也只有祁砚一人得以察觉,永远不会得到世俗的认同。
如此想着,他庆幸于自己的境况,也有些淡淡的哀伤。
初冬的夜晚格外寒冷。食肆后边的小院里有一阵一阵的凉风吹过,慢慢地,风中夹杂着一丝丝的细雨,斜斜地落在他的脸上。
“下雨了。”
祁砚伸出手,看着雨滴打在自己的掌心。
冬墨仰头望去,今晚的天空被乌云层层笼罩,看不到一丝稀薄的月光。院子里黑咕隆咚的,冰冷的冬雨越下越大了。
“祁砚,咱们回屋吧。”
他站起身,让祁砚躲在自己的大衣之下。两人靠得很紧,慢慢地走进了屋里。
夜已深了。临近打烊,食肆内里的顾客也尽数离散而去,只有两个年轻伙计还在店里来来回回地小跑着,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盘。
冬墨向他们道别:“你们忙,我和祁砚先回去了。”
快要到回家的时刻,店小二笑得很开心,露出一口白牙冲他们挥手:“哎好,墨哥和小砚慢走啊嘿嘿。”
另一个则在轻松之余忧心地看着窗外,“对了——外边好像下雨了,还下得挺大。是否得准备一把伞呀……”
闻言,祁砚抬眼望向竹窗。透过轻微摇曳的灯影,他看到外面的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呼啸的寒风,噼里啪啦地吹打着食肆的竹窗。
冬墨从店里找出了一把油纸伞,又点上灯,带着祁砚往屋外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祁砚忽然站住了。
“冬墨,我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冬墨看到少年略微苍白的脸色,他什么疑问的话也没有说,先一步走到了门前,将门推开。
“扑通。”
一块黑影沉重地倒在了他的脚下,伴随着一股极为强烈的血腥气爆发开来,瞬间溢满了整间屋子。
“是谁?!”
嗅到危险的气息,司冬墨本能地反手将祁砚推向了身后,随即从袖口下抽出随身携带的精锻刀片,冒着寒光的锋刃直直地指向了倒在地上的那团东西。但只听“咳、咳”几声咳嗽,那团黑糊糊的东西颤动了几下,接着,一只带血的手颤巍巍地伸了出来,上面抓着一块小小的黑色石牌。
司冬墨并未去接那黑牌,依旧警戒地将刀尖对准了“他”。见此情景,后面收盘子的两个伙计早吓得丢了盘子,鬼哭狼嚎着飞奔去了后院。屋里只剩下把守着门关的司冬墨,以及被他挡在身后的、定定站立着的祁砚。
此刻的男人犹如遇险的猎豹般,身子弓起,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已然进入了极度警戒地状态。黑色的不明物体在地上蠕动了几下,面对着司冬墨手里刀刃的威慑,“它”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而是一步一步,努力朝着屋里爬来。
冬墨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咬着牙,从齿间一字一字地威胁道:“你再靠近,我就真的动手了!”
听到他说话,地上的“它”动作一顿,似乎愣了一下。接着,“它”抬起脸——是一张被血染红了半边的人脸。
果真是一个人。是个男人。
倒地的男人开合了几下干裂的口唇,努力地吐出了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