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不试不知道,雪怀理解了为什么云错连幻术的门儿都没摸着——这门课对心性的要求实在是太过严苛。
拿教他们这门课的师尊来说,本人是个性子淡到极点的人。说是淡,和懒也差不多。他名为玄清,整个人无欲无求,比所有的仙者更仙,奉行无为而治。
上课?想放鸽子就放鸽子,有空就来,学生实在是有强烈的求学欲望,那就教一教。
吃饭?饿了就吃,不饿不吃,有时候饿了也懒得吃,任它饿着,还曾有过“差点饿到魂飞魄散被学生发现后强行灌入真气才捡回一命”的传说。
雪怀问道:“这个学生很有胆识啊,不过‘灌入真气’的方法是……?”
玄清师尊说:“貌似是双修吧。”
雪怀:“……”
云错:“……”
玄清师尊面不改色:“我也很困扰,那个弟子说是用这种方法救了我一命,一定要对我负责,但我觉得吧,没必要。但他很坚持,我就……”
“把他逐出了师门?”雪怀猜测道。
玄清淡然开口,“我就允了他,和他结为了道侣。”
……
这也太随便了吧!
环顾一圈这位修士门中,奇人异士遍地走。有完全拒绝与人交流,但是智力奇高无比的少女,还有目中无人、坚信自己是天道的狂放少年,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看起来都像是脑子有问题的人。
雪怀为此感到了深深的忧虑。
不过云错乐在其中,雪怀跟着一起学,倒是也觉出一点趣味。
幻术师这里对修心的要求,和他们平常所接受的“修心”要求不同。慕容金川通常是要求弟子“去欲静心”,不为外物所动,雪怀以为便是要人人如同玄清师尊这样心外无物,结果现在才知道,不是的。
玄清闭目打盹,丢给他们一本古籍,让青鸟负责念出来:“所谓构建环境,只要心神强大,不轻易为外物所动摇即可。无欲无求当然可以,这是最好的一种状态,但其他的状态也可以存在。”
“只要这种状态能够支撑你的全部,也即是说,足够强烈,强烈得能够近乎无欲无求时,也是可以的。比如那边那个认为自己是天道的少年——他打心眼里认同他即世界,并且能够自圆其说,没有任何人能推翻他的说法。”
青鸟念完后,玄清突然开口了,随手给他们指了指另一边修行的学员们。
“看见那个小子了吗?”
他指尖所及,指出了一个骨骼纤细、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孩子。他正闭目打坐,睫毛竟然是雪白的,整个人像冰雪雕刻而成,没有一处不是完美的,甚至美到了雌雄莫辨的地步。
而且很奇怪的,只是看了一眼,雪怀就克制不住地对其生出好感来,对方像是引人堕落的艳鬼一样,自带可怖的吸引力。
他匆匆收回视线,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云错。
却看见云错这个木头只是略打量了一下那人,接着就收回目光,眼巴巴地等着玄清接下来要说的话。
真是个木头!
雪怀突然就笑了,云错发现了他在笑,秘术传音问他,“雪怀,你在笑什么?”
雪怀说:“不告诉你。”
他不肯告诉云错自己刚刚被那少年迷了眼睛,只是放松了姿态,朝云错的方向挪了几步,和他肩膀贴着肩膀,一起打坐。
玄清说:“看见了吗?那个少年名叫林雪藏,修无情道的,他的强大信念就是本我——他根深蒂固地不关心这世界上的任何东西,只关心自己,只爱自己。这也是他能修成幻景的理由。”
云错懂了:“也就是说,只要心思足够澄澈,执念足够深重不为人阻碍,就有可能修成心魔幻景吗?”
雪怀却嘀咕着:“也就是说,性子越拧巴的,越容易修得这门法术?”
玄清师尊笑了:“也可以这么说。拧巴的,和澄澈的,都可以过来。你们知道二十年前的仙魔大战吗?那时候对抗魔道前线的就是幻术师,因为他们心思最干净,不会被魔道所侵染,这些人在那场战争中居功甚伟。也算是一个幻术师的作用了,这一门讲究缘分,也是最看学生资质的一门课。”
雪怀托腮问道:“那,师尊,你看我资质如何?”
玄清师尊打量了他一会儿——那一瞬,雪怀感觉对方清亮的眸子直接看透了他心底。
“中庸之才。”
雪怀:“……”
玄清抬眼看他:“我说的中庸之财,是指幻术师中的中庸。心性干净坦荡,如果能排除外物干扰,不受凡尘俗事所干扰,你会成为相当优秀的幻术师,但你的问题就在牵绊太多,家人,爱人,朋友……这些等等,你被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限制住了。”
雪怀托腮说:“好吧。”
“不过,我能看得出,你曾经有过非常接近排除外物的时期。”玄清在用灵视翻阅雪怀的心海,眼神也开始变得越发明亮。
雪怀不解道:“是什么时候?我不记得我有这种时候。您说的对,我是个俗人,放不下这些牵绊的,可是我也不想放下。”
片刻后,玄清师尊收回目光,开口说,“我找到了,约莫是在两个月前,历时五个时辰。”
雪怀好像醒悟了什么,脱口而出:“那是我请假回家的时候。”
是他听闻了柳氏的种种罪行,回冬洲手刃他们的那段时间。
“仇恨。”玄清轻轻吐出这两个字,“你性张扬坦荡,仇恨是使你变得极为纯粹的利器。”
雪怀静静思索着,片刻后,轻声道:“我知晓了。”
他扭头握住云错的一只手,像是带小孩一样,把他扯到玄清面前看:“那师尊,你再看看他的资质如何?”
云错有点紧张,他反握紧了雪怀的手——
他发了誓的,一定要学好幻术,不让雪怀嫁给其他的幻术师。若是在此刻被打脸,那就是真的心情复杂了。
玄清瞥了一眼云错,没有丝毫犹豫,评价道:“绣花枕头一包草。”
云错:“……”
雪怀却开始憋笑。这个说法实在是太过熟悉,慕容金川常常挂在嘴边,天天批评的就是云错。
堂堂一个少仙主,仙魔同修,修为已经达到了仙道因果不沾、魔道十七重的地步,居然还要整天被骂绣花枕头一包草,这个心理阴影也算是够深重的。
玄清的语速很快,但是毫无起伏,就这么噼里啪啦地说了下去:“的确,他性格偏激简单,像是不复杂,直觉也很准。他有一心一意想要追求的事物……我看看。”
一边说,玄清再次开启了灵视,探查着云错的心海:“你心中有一个人……或者换个说法,你满心都是一个人。”
云错下意识地看了雪怀一眼。
雪怀却迅速地脸红了——被云错这么冷不丁地一看,立刻伸手把他的脸扭了回去,小声骂道:“听课,你看我干嘛。”
云错闷着笑,扭过去之后没过多久,又不自觉地往雪怀这边看。自然而然地就是要往他这里凑,简直是个粘人精。
“但是,”玄清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无缥缈,“那个人站在离你很远的地方,你离他很远——随便什么事情,都能让你不敢往前走一步,是这样吗?我看见了那个人站在冰封的雪原下,你脚下都是漂浮的碎冰……碎冰太多了,一步一个心魔,你简直是糟蹋你这么好的心性。”
雪怀快憋不住了,他在玄清师尊批评完云错之后就大笑出声,伸手去拉云错:“你看看你!师尊说什么!”
云错看着他的脸,一时间没领会到他的意思。
只是看着雪怀灿烂的笑颜,又开始发呆,冷不丁地凑近了想吻他。
雪怀瞪他:“你干嘛?”
云错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找错误:“你刚刚说什么,雪怀哥?”
搁在平时,雪怀看见他这么时不时发愣的样子,就要骂他了。不过他现在已经没了脾气。他揪着云错的衣领说:“师尊都看出来了——我都在你心里了,你凭什么一步都不敢走?嗯?”
云错望着他的眼睛,有些嗫嚅,“我……”
“你看看,我一个人待在那么远的冰面上多可怜啊。”雪怀尽力跟着玄清师尊描绘的场景去想那个画面,“你舍得不过去陪我吗?我要是掉下去了,也是一个人掉下去,如果没人暖着,说不定就冻死了呢。”
云错还没来得及说话,雪怀就已经钻进了他怀里,贴在他肩上,轻声说:“你来好不好呀,我等你过来找我,你快一点,好不好?该长大啦,云师弟。”
云错伸手摸了摸雪怀的头,手足无措地说:“好,我会的。你信我,我一定会的。”
雪怀趁机揉了一把他的头,开开心心地往他脸颊边吻了一口:“一定要记得啊。”
*
除了日常修行外,雪怀还发现了一个提升自己的契机。
起因是他看玄清师尊替一个学生修灵火铳,顺手试了试。
和雪怀以前在深花台试的不一样,同样是攻击性的法力,玄清能够随意操纵法力的形状,千万道锐利的光芒都随着他的意念控制,在天空炸出好看的烟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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