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们所在的二楼亭台上凭空跃来一个黑影!
妖风烈烈,云错如同一缕幽魂,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雪怀猝不及防,抬头便对上了云错那双幽深的眼。
雪怀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赶快跑。
云错当年招兵买马的办法就是这样,他想拉你入伙时,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拉你入伙,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最后只能哭着加入他。誓死不加入的,后来都死了。
能入云错眼中的人不多,据雪怀所知,他有一个黑名单和一个白名单,白名单上写着他认为“不蠢”的人,黑名单里是他仇家的名字。
黑名单中的人无一缺漏,也在云错接任帝尊前后全部都死了。
而白名单上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云错自己,一个是云错养的一只呆瓜猫。
这样一个目中无人的暴君,被盯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再给雪怀十次重活一世的机会,他也不会再去选当年那样高调的解决方式。
云错看着他,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似乎在发楞。
*
雪怀冷静地看过去,后退几步——反手砸碎了身后的门,同时大叫起来:“鬼啊!!!!”
门里的人们不清楚情况,被他带得立刻惊声尖叫起来,骚动不止。雪怀顺手撕开那包金瓜子噼里啪啦地洒在自己身后,又拼着十二分演技,用哭腔叫了一声:“啊!我的金瓜子!”
这楼中还混入了许多爱占便宜的仙民,这话一出,立刻有人开始哄抢,人流一下子将雪怀淹没了,门内门外到处都是人,而雪怀鞋子都被踩掉一只,终于让他找到了个角落缩了起来。
他雪家少主还从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一只鞋丢了,他干脆将另外一只也脱了下来,赤足踏在地面上。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楼下,正想要从阶梯走下去时,却发现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
他身边空出了一大片地方,云错自人群中钻出来,低头看他。他肩头耸动,微微地喘着气,眼睛亮得吓人。
“雪……”
雪怀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就已经被拽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中。
云错上前,直接把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狠狠地抱在了怀里,他是如此用力,雪怀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被他掐断了,连带着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那一瞬间,仿佛逼近火焰的人感知到热气,雪怀在那一刹那隐约抓到了眼前人的一些情绪,那是积压了极深,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绝望与庆幸,仿佛……劫后余生。
雪怀楞了一下,而后错愕伸手,想要推开他,云错紧跟着就拽住了他的手,更加用力地抱着他。
周围人议论纷纷,雪怀脸色发白,好半天后才见云错放开。
云错声音有点抖,人人都要畏惧三分的未来帝尊,说话居然有点磕磕巴巴的:“别怕,你叫雪怀是不是?我送你回家。”
第2章
雪怀下意识地道:“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家。”
人群中传来几声打趣的口哨声,云错那几个在楼下的伙伴居然也跳了上来。
看见一个清冷贵气的俏小郎被云错赌在那儿,一个少年笑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难得有人能被云兄看上,他是哪——”
旁边人猛地捂住他的嘴:“快别说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那是谁?雪家少主,惹不得的,看看就得了。他脾气烈得很,疯起来能把你吊着打!”
那人听了,有点兴奋:“就是那个倒腾法器发家的雪家的儿子,雪怀?我听说过他。”那人看了几眼,连语调都变化了,“操,仔细一瞧还,真他娘的好看……”
雪怀却什么都没管,他看了一眼云错,微微颔首,而后径直下了楼。
拒绝的意思十分明显。
他好看,行止间带着他自小养尊处优的贵气,却没有跋扈的模样,反而很清淡温和,带着少年英气。即便是在拒绝人的时候,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他像他那过世的母亲,是可以入画的美人,比他母亲还多出一颗惹人遐思的红泪痣。但他的好看在动不在静,以前有故人给他描过丹青,最后画了半纸而掩卷,回去后只说了八个字:“雪怀此人,活色生香。”
外头极冷,内里极热,活动起来才有韵味。后面挤过来的人只窥得他一个剪影,却纷纷默然片刻。
*
寂静中,一个少年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云错的袖子,鼓足勇气说:“他,他是我哥哥,云……公子,他脾气不好,您不要计较。我代,代他向您道歉。”
话说了一半,雪何的脸已经红透。他比雪怀小一岁,没怎么长开,但也能依稀看见清秀的影子。
旁人小声议论:“雪家人都这么好看?我瞧着这个雪……什么的,也还行。”
雪何听见了别人的话,声音也越来越细,红着脸不敢去看云错,只小声道:“刚刚听见公子说话,你会,保护我……我们的,对吗?”
云错将自己的袖子从他手中抽回来:“你是雪……?”他想不起来后面那个字。
“雪何。”
云错又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回想什么。
雪何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他晓得面前的少年极有可能会是未来的帝尊,他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借着雪怀的名头攀附上去,即便当不成对方的道侣,至少要混个脸熟,好让以后有个出路。
他年纪小,长得清秀纯善,说话也温声细语的。云错这样见惯打杀的人肯定喜欢,唯一只有一点不确定——他怕雪怀坏了他的事。
正因为是雪怀的弟弟,他清楚自己将要永远生活在这个光芒万丈的哥哥的阴影下。
别看哥哥,看一看我,看一看我就好了。他想。
“你不是他的亲生弟弟?”云错问道,“三年前,你姓什么?”
雪何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慌乱中差点咬了舌头,下意识地否认道:“没有,我是,是雪家亲生的,我就姓雪,我叫雪何——”
“三年前你姓柳,你母亲也姓柳。”云错仿佛是终于想了起来,神色有片刻的舒展。“你不是雪宗的亲生儿子,原来是你。”
按寻仙阁挑人的标准,有资格来这里的只有雪怀,而不是他这个继室之子。
他的声音低沉好听,淡漠从容地响在整个寂静的楼阁间。
雪何的脸刷拉一下就变成了惨白色,无地自容起来,腿也有些发软,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眼光中几乎站不下去。
他不是雪家的亲生儿子云错或许有所耳闻,可为什么云错连他们以往的姓都知道?
“原来是你”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明明应当从无交集。
没等他疑惑,云错已经绕过他下了楼。
旁边几个人看着雪何的笑话,个个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哦,姓柳啊,小弟弟。”
“继室子代替家中少主跟人道歉,有意思,当真把自己做主人了?”
雪何顾不上这些嘲弄,他红着眼眶也跟下了楼,却被外面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妖气给生生逼退了,前面的人已经无影无踪。
当众戳穿他谎言的人根本没意识到这回事,云错根本没把他放进眼里。
*
百鬼夜行,雪怀逆着成片的妖魔鬼怪往回走。
重来一世,他连这些丑不拉几千奇百怪的家伙都看顺眼了许多。他没有动手,只隐去了身形和气息,贴着道路的边缘慢慢走动,呼吸着夜间冰凉的空气。
他死时二十六,现在十六。或许是保存了记忆的缘故,雪怀能用灵视看见自己的修为,发觉修为和前生一样,是银丹水准。虽然躯体仍然是他十六岁时的躯体,但其余一切没有任何变化。
他方才反手砸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旦灵力汇聚,他的身体反应、力度变化仍在自己掌控之内,是充盈、丰富的,这让他有些安定。唯独他腕口被拉扯得红了些许,雪何拽他时根本没留力气。
他拧着自己的手腕,等从潮水般的群鬼中走出后,方才显出身形。
时是深冬,仙洲大雪,他却浑身发热。
“少主?您怎么一个人来了?”铸剑台前,一个老翁急急忙忙地要把满身落雪的年轻人迎进来,却被年轻人制止了:“我爹呢?”
“在呢,刚在谈生意,少爷,我们又卖出一批火铳法器,老爷说专为您留了一把最好的,供您往后上学修行用……”
雪怀笑了笑:“好。叫爹早些回去,下回别一个人来忙了,我和他一起。”
以他的修为,不用开启灵视便能看见他父亲在楼上谈好了生意,开怀之下喝了许多酒,正流着哈喇子昏昏欲睡。
他这时候过去,也说不了几句话——他真的只是过来看一眼而已,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老翁先是一愣,再是一喜,连声应道:“好,好,少爷真不上去了?”
“不去了。”雪怀说,“您不必送我,看好我爹吧。”
上辈子他不孝,执意逃家追随云错,不肯接管家业,一去就是十年,连父亲生了病都不知道。
他死后,雪宗更是伤心过度,就这样大病不起,连儿子的葬礼都操持不了,终日在榻上念着雪怀和雪怀母亲的名字,眼看着也时日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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