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闪电在漆黑的海面上炸裂,滨海码头的地表开始皲裂,海浪张牙舞爪地吞食生命,庞大的轮船如同纤弱的树叶一般,在浪涛间颠簸漂浮。
所有的嘶吼和叫喊在这个时候都没了声息,天地沦为战场,与之抗衡的一切狭小不足一提。
不知道是第几道巨雷劈落在新生的船只上,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刻必将到来,呼吸声停止,下一秒,海面上燃烧起熊熊的烈焰。
那是一种绿色的火苗,爬升在海波间,随之而来的是极为浓郁的深色气体,随着风,往海岛内部吹去。
这是什么?
我猛地看向屏幕,只见鳞城嘴角始终游刃有余的笑容消失了,他严肃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手指紧握成拳。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我看到滨海码头上的Beta们突然像疯了一般行为紊乱地癫狂起来,鳞城飞快地调出整座岛上的监控,只见伴随着燃烧、海水和风,深绿色的气体以爆炸式的速度扩散开来,飞速地向岛的内部蔓延,所有接触到气体的生物都像滨海码头上的Beta们一样,变成了不受控制的怪物。
“不超过一天,它就会扩散至整座岛。”鳞城低声道,“这就是船的真相。”
“什么?”我怔怔地问。
鳞城笑了一声:“从一开始,朱塞佩想埋在墓地里的就不是船,轮船是个幌子,我们真正想研究的,至始至终都是其他的东西。”
我不明白。
“朱塞佩是我最佩服的人,他没有玩过那个无聊的游戏,也并不了解这座岛的真相,但他同样有着属于Alpha的野兽般的直觉——他能够猜到自己的日记终将曝露于世,也清楚裁判知道他秘密造船的计划,当然,他也有预感,简单意义上的轮船无法将他载往理想的终点。我和他进行过无数次秘密交谈,我们都清楚,建造出一艘能够拯救整座岛的船是不可能的,我们也知道,用滨海墓场来掩人耳目迟早会有暴露的一天。”
“于是他问我,船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回答说,是前往新方向的指引——因此,我们在五年前确定下来,将这种指引制作成名为‘自由’的病毒。”
“病毒。”我轻轻地重复了这个单词。
“是的,病毒——通过研究某种药剂,让住民的身体不再受到芯片的控制,”鳞城笑道,“其实很好理解,只要芯片还控制着住民,我们就很难驾船远去——如果船不够大,船上的住民不够多,裁判完全可以通过摧毁或控制芯片的方式让他们返航,除非船上可以搭载上岛上几乎全部的乘客,裁判和观众没有能耐同时控制这许多人,而毁灭他们则可能会导致整个体系崩溃,芯片才会失去这一层效力。”
“然而这太难了,相较之下,研究一种直接摧毁芯片的药物要简单得多,就像做一双鞋子比在每条街铺上皮革要简单得多一样。”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一点原本不难想到,可是朱塞佩他演得太像了——维塞利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这辈子都活在戏里。他连毕生的追求和渴望都能压抑而无声地演绎出来,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是那么想造出船舶,让所有人都坚信他在滨海墓地里埋藏的都是船的零件。”
我花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我们将病毒藏在危险性最低的滨海码头,因为列车的审查机制很严,所以我们没有点燃它们的办法,因此,将计就计,通过轮船的掩饰,我们借着裁判的手引爆了它们,通过裁判创造的最佳环境,将它们传播到岛上的每一个地方。”鳞城隔着镜头看着我,静默了片刻后,淡淡地说道,“尽管如此,我们的病毒尚未成功。”
这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我看着屏幕里那群行尸走肉一般彻底失控的人,只一眼就能确定,鳞城的“自由”摧毁的不仅仅是芯片对他们的控制,连带他们自身的控制能力也一并摧毁了。
这种自由是名副其实的病毒,也是名副其实的瘟疫,除了毁灭意外,没有任何真实的意义。
这是疯子才会做出的选择。
我有些悲哀地看着鳞城,却见他也用同样沉重的目光看着我,慢慢地牵起了嘴角:“虽然没有成功,但是,要毁掉这个名为梦幻岛的程序,已经足够了。”
他的声音渐渐变轻:“整个游戏会因为这个病毒而失控溃毁,我所处的位置,这个程序的中枢系统,会产生巨大的漏洞,你看,它已经出现了。”
镜头随着他的动作而调转,我看到了一个黑色的涡旋,它像一道撕扯开了空间的伤疤,难看而突兀地浮现在空中,愈来愈大。
鳞城解释道:“我曾经在滨海码头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如你所知,这里是病弱、贫困的代名词,这里伴有极高的疾病率和死亡率,同时,瘟疫时常在此流传蔓延。”
“但我发现,在这许多灾厄当中,瘟疫是停止得最快的,一旦被证实有感染性,沾染瘟疫的病人就会消失在配给站的附近——除此之外,任何具有传播性的疾病都同样受到最严密的控制,初时我认为这是对节目环境的保护,但知道真相后,我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程序对于病毒的自我查杀。”
“当病毒以无法控制的速度爆发扩散的时候,乏力的杀毒流程会导致程序出现巨大的漏洞,这是最好的入侵时刻,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能反客为主地得到这个程序的控制权。”
鳞城抬头看着我,深绿色的眼睛熠熠闪着光:“我说过,不论是happy ending还是bad ending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我要亲自写下最后的结局。”
他的声音坚定而美好,可是说实话,我没怎么听见他的话。
我只觉得心慌,心脏像是漂浮在云端里一般,没有着落。
我张了张嘴,无声地问他:“你想进去吗?”走进那扇漆黑的门里?
鳞城扬起唇:“你希望我走进去吗?”
我没有回答,事实上就算我回答了,他也听不到。
他自顾自地说道:“我也是一团数据,队长,一团比其他人更聪明的数据。”
“真正的‘自由’病毒并不是外面那些散布瘟疫的毒雾——它们只是武器,真正的病毒是埋在我们心底那种无法摆脱的渴望。”他认真地看着我道,“自原初的一段代码而起,成为千百代人心中不可与他人言的隐秘向往,借由朱塞佩的手埋藏传递,装载进我的字符段中。”
“从这一刻起我的躯体就是病毒本身——我将怀揣这颗肆意繁衍的种子,把它送进世界的内核,与整个系统对抗,我会将把所有的控制权抢占过来,什么样的结局是好的,什么样的结局算坏的,全部将由我说了算,这个世界将何去何从,也该由我来掌控。”
他的声音一如以往张狂、放肆、野心勃勃,我爱惨了他这样,也恨透了他这样。
我想问他,那么你会去哪里?
鳞城这个人会去哪里?
我本不该这样患得患失,因为我们分明渴望着一样的东西,可是某种暗生滋长的情愫已经渐渐地蒙蔽住了我的眼睛——我很想联系上鳞城,我想像个懦夫一样对他说:再想想,行不行?鳞城,再想想。
鳞城那双刀芒一般的绿眼睛透过屏幕望来,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
“你想阻止我吗?”他正站在那个黑色的涡旋前,光影交错间,他的身形变得扭曲,像是要被扯进一道暗黑的门,“你真的想阻止我吗?”
他挥了挥手,我眼前的屏幕上突然浮现出一个选项。
[是否阻止鳞城?
是/否]
我猛地握紧了手里的摇杆,接着又渐渐地卸下了力道。
心脏狂跳起来,我闭了闭眼睛,瞳孔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翳。
心中却像镜子一样明晰。
鳞城笑着看我,他在等,等我阻止他。
这个选择是他给我的,他想让我参与进他的生命和死亡,但我也确定,他知道我的选择。
狡猾的皇后。
我如曾经一样无数次在心里暗骂他——他分明知道我从不可能拒绝他的要求,也不可能阻断他背负着我们的希望踏出的脚步。
我的选择即是他的向往。
我的手指在按下按钮的那一瞬间没有颤抖,可是在选择结束后,它就不听使唤地哆嗦了起来。
我毫不怀疑自己以后再也不可能握刀了。
……
不知过了多久,滔天的风雨停止,天色变得介于黑暗与昏黄之间。
这个光线下,我不太能看得清屏幕,但我清楚,屏幕对面已经没有人了。
绿色的雾气不再扩散,空气复又变得清新,我不知道那扇漆黑的门后发生了什么,但我清楚,我的皇后永远不可能失败。
游乐场的老板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整座岛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离开游戏室,出了房间,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外面还在下雪。
从窗口可以看到,天气仿佛回到了灾厄开始之前,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打开门,一脚跨出屋外。
这时,奇迹一般的景象出现了——
漫天的风雪忽然停止,日轮飞快地跃上中天,雪堆里伸展出春花的蓓蕾,下一瞬间秋天的果实已甜蜜地缀于枝头,时间的齿轮飞速地旋转,世界随着童话一般的诗思想象,飞快地跳跃翻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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