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云雾遮面而来,他终于能松一口气——
而后无形的力量加持在他身上,云雾散去,他落在实处,落在庞大的金阵的中央,看见九重山连绵不绝的山峰。
他还不及反应,便感到庞然巨力压在了他的肩上,他深恶痛绝的阵法的线条映亮了漫山遍野的人,为首的青年大红衣袍,笑得有些柔弱,还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刑戈脱口而出:“沙——”
一声龙吟打断战神的话,墨知年拔出龙吟剑。临时的剑鞘被他随手抛在地上,剑场轰然升腾,完美地融合入大阵中渡劫剑气凝聚而成的剑阵中,形成玄妙无比的一个环。墨知年的剑意落在剑阵中,透明如水的剑锋在半空浮出,剑尖倒悬,对准了刑戈。
刑戈在错愕和愤怒之余竟生出些恍惚,仿佛再一次面对李疏衍的剑刃。
九重山宿神峰的弟子,各有各坚守的路,各有各的风华绝代。
只有六弟子,从始至终学的只是李疏衍的剑。
怀虚剑主不在,墨知年就是宿神峰的李疏衍。
剑阵没给刑戈太多反应时间,向着战神轰然坠落!刑戈抓起伤痕累累的断雪刀勉强抵挡,人间的剑却将天界的神逼退数步,断雪刀的刀刃“崩”地弹开一个豁口!
刑戈铛铛铛击落大片的剑气,纵横刀剑之气将山石草木搅成粉末,风过只留下光秃秃的深壑。刑戈飞快后退,心里掠过一个念头——这里不能多待,快走!
他回身撞上了升起的困阵,大阵撼动,震倒了大片的九重山弟子,沈冬在一剑插进地里,好悬没一头栽下悬崖。谢千秋双手在地上一按,金眸的山神站在阵眼,抬手也向下按去,如同一座大山压在身上的力量令刑戈动作迟缓,墨知年握着龙吟剑起势一线天,如一道银线眨眼晃到刑戈眼前!
“想走?”阴鸷的面容上浮出一个冷笑,“你走得了吗?”
刀剑相击,龙骨上黑龙的虚像咆哮,咬上断雪刀的刃,游走的龙鳞如冷铁割在刀锋上,随着刺耳的划响,断雪上细纹密布,刑戈被震退了一步!
九重山大阵的金光落在墨知年身上,把他阴沉的如同神人,墨知年横刀再上前,剑身一抖,抖落半弧如勾月的光,静谧地撞在刀身上,断雪刀终于不堪重负,从中折作破碎的两截!
刑戈眼中有片刻的惊慌,墨知年再上前一步,刑戈的半截刀身前递,墨知年不管不顾地撞了上去,龙吟向前刺,洞穿了刑戈的胸口,将他撞翻在地!
空中剑阵中仍存的半悬的千剑尽数坠落,将两人鲜血淋漓地钉死在山巅坚硬的青石板面上。
刑戈身上灵光和鲜血汇成湖泊,他身上许多伤口已经透明虚幻,神格却还能撑着他不死。
墨知年拄着龙吟,单膝跪在他胸口,在他身上拔起身,一边咳出大口的血,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物什。
它是个人偶,长得奇丑无比,像是个粗制滥造的巫毒娃娃。
墨知年放开了龙吟的剑柄,一边咳嗽,一边抬起并手如刀,刺入了刑戈的胸口。他从战神的胸膛里扯出一道透明白色的光团,刑戈绝望地看着光团离开了他的身躯,而后被青年装进了人偶里。
残破的人偶上有暴烈的红光一闪,仿佛那白色的神格是上好的燃料,让一团余烬中苟延残喘的残火重新烧了起来。那不是属于人间的力量,残火重新燃烧的瞬间便被排斥,空间一瞬扭曲,这人偶回去了他该在的地方。
“曦华是晷景的灵,”墨知年沙哑道,“他耗费了大量的力量保留了我的神智,让我能借沙泽的躯壳完成我想做的事情……咳……”墨知年抹掉咳出的一口血,深深喘了一口气,“我不是不会知恩图报的人,刑戈,你的神格,足够重新唤醒曦华残存的、沉睡的那部分意识吧?”
刑戈无法回答他,战神的身躯在崩溃,化作大片的光芒碎片。
最后他彻底消散,一块晶莹的令牌叮当落地,其中流淌着联通三界的力量。
狂风如刀,绵延整个九重山的大阵慢慢地熄灭了。
“我日,”沈冬在单膝跪地,气息不匀地骂道,“老子第一次发现站阵是这么累的事情。”
谢千秋没骨头一般靠在他身上,摆了摆手,也不知道想说什么,一时只顾得上喘。
玉摇风眼中的金光如风中残烛般晃了晃,他头晕目眩地向后退,被白初一抱住后腰,两人一同倚在了一块巨石上。
墨知年筋疲力尽地跪在地上,龙吟静默地插在他身边。他闷闷地咳嗽,刚刚剑阵有一剑穿了他的肺,他呼吸起来很困难,胸膛很冷,又有燃烧般的炽痛感。
他有些难受地攥了攥衣领,识海里有个声音道:“你就这么对待我的身体?”
墨知年没力气去回应他,拄着剑站起来,仿佛这一个动作就已经拼尽全力。
沙泽感到一点不对,占据他识海的另一个人的意识在松动,仿佛被狂风拉扯即将断线的风筝:“小孩?你想干什么?”
“我的事情……都做完了。”墨知年喃喃说,目光有些涣散,“……我这辈子……已经走完了。”
他扔开了龙吟,身子在山巅晃了晃,而后坠落下去。
他闭上眼睛,沙泽暴躁地抢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封闭意识将少年人的灵魂包裹起来,而后抓住山崖上一棵枯松稳住身形,阴沉沉道:“做梦呢?”
天界,旸谷。
鸣鸿刀仍插在原地,霜降上前去,将它拾了起来。
浅淡的红色纹路从刀上爬到他手上,而后蔓延全身,青年空茫的目光一点点添了神采,身上躁动的火焰终于彻底熄灭了。他晃了一下,而后站稳了,看向旸谷里还站着的活物,先是喊了一声“李疏衍”,然后张了张口,低低问:“刑戈……”
“死了,”李疏衍道,“他要杀天帝,结果没打过你,逃去人间,现在死了。”
霜降脑子里有些乱,摆了摆手示意逻辑关系一会再说,拄着刀站了一会,而后问:“曦华他……”
一道火光轰然落在扶桑树上。
所有人退开一步,望向了高温与火焰中的扶桑树,一个流淌着火焰的人形从树梢上站了起来,茫然地看向所有人。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一片狼藉的旸谷里,而后是李疏衍和上善身上,神色过于陌生,仿佛在看一个从未来过的地方,和一些从未碰过面的人。
扶桑不确定道:“曦华?”
曦华的目光转向了扶桑,赤金的竖瞳里终于显出些为人所熟悉的神色,按着太阳穴疲惫道:“扶桑。”
霜降下意识上前了一步,也唤了一声:“曦华。”
曦华望向他,目光竟还是陌生的。
金乌的大族长带着一点好奇道:“你是谁?”
第86章 尾声(全文完)
曦华失忆了。
他的记忆里出现了大量的空白,剩下的记忆都是零散的,从几千年前到而今,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记得什么又忘了什么,时间全是错乱的。比如金乌大族长记忆里的霜降还是个满地乱爬的崽,但他还记得自己成为了晷景的灵。
一开始大家在扶桑树下做了一圈,努力帮曦华回忆人生,大半都是扶桑在问,霜降偶有补充,曦华负责说“不记得”和“记得”。后来扶桑实在是累了,不耐地摆了摆手:“算了,这老东西活了这么多年,也该老眼昏花神志不清了,爱忘啥忘啥吧。”
曦华一寻思,也是这个理,也不纠结自己忘了什么记得什么了,摊手道:“那你们给我讲讲,最后怎么样了?我记得我被刑戈杀了,成了刀灵,谁把我救活了?”
“这个我们也想问你。”扶桑道。
霜降想了想,问:“你还记得墨知年吗?”
曦华茫然道:“谁?墨家的人?我记得墨家几百年前被全部打下了天界……不对,好像两千年过去了?”
扶桑无力道:“你还是歇着吧。”
说完他看向一直不吭声的上善:“姬璇死了,刑戈也没了命,天帝的神格在我这里,而姬璇这几千年来把天界架空了,而今的天界一个有权力的氏族都没有,第二个刑戈不知道要在多少年之后出现——你想怎么办?”
李疏衍忽然站了起来,霜降下意识一抬手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腕,条件反射一般紧张道:“你要去哪?”
李疏衍道:“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没告诉春神契和泉的事情。”他安慰般拍了拍霜降的手,“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所有人都愣了,李疏衍简单解释了两句。扶桑不知表露无奈还是气愤的情绪好,只能笑了一声:“阿衍啊,这事比天界的未来还重要吗?”
“反正天帝的神格在你那,”李疏衍声音平淡而理直气壮,“你慢慢想。”
扶桑:“我又不想当天帝,阿衍你这叫强买强卖,和姬璇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李疏衍拉了霜降就跑。
扶桑无言,只能目送这混账人类离去,复杂道:“人类真讨厌。”
上善和曦华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三人正相顾无言,上善正想说什么,一股熟悉的波动在旸谷的空间里一荡,大红衣袍的青年突然出现,他向着扶桑扔了一块东西,那东西在砸在扶桑脸上之前,被曦华抬手握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