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知道?”郑以桐把刀扛在肩上,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往九重山的方向走,“回去问你师尊去。”
第22章 山间
墨知年是五个月后回到宿神峰的。冬意寒凉,刚刚落过一场大雪,厚重的积雪无人打理,山路披着雪白的大氅,上面有细碎的爪印。
他这一离山,走了也有一年多,墨知年没急着上山,在刻着“宿神峰”的石碑前站了一会。他披着银白的狐裘披肩,肤色如汉白玉般,远远望去,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与山野同寂。
“小墨?”有个温润声音讶然询问。
墨知年回头,水青长袍的青年立在他身后,笑问:“回来了?怎么不上去?”
墨知年笑笑,等青年走到身边,与他同步往上走:“听说师父收了个徒弟?”
“是,叫霜降,挺可爱一孩子。”
墨知年自嘲一笑,他何必确认呢。
“四个多月前我听闻大师兄解决了南禺的一场危机,怎么现在才回山?”
“四个月前我已归山,这是被你三师兄指使下山买东西。对了,那时我去雪原时找到了九叶莲,你托我找的材料我已经集齐了,等会给你送去……这些东西是要做什么?”
墨知年歪头:“不说行不行?”
他勾着耀眼的微笑,白色的布条从肩头滑落,看上去人畜无害、无辜纯良。
玉摇风失笑:“可别想着蒙混过关,你三师兄才吃这一套。”
这么说着,他却没有追问的意思,墨知年到底是蒙混了过关,打趣道:“大师兄又去南禺又去雪原,想必当时走了挺久,三师兄不知道要想成什么样子。”
“那小没良心的还能想我?”玉摇风笑着摇头。
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几句之后安静地上山,踩得积雪咯吱作响。走到半山腰,看见一个巨大的雪人立在山道上,大得顶天立地,山腰到山顶的雪恐怕全罗在这里,圆滚滚的身子上插着个比例分外不协调的扫帚,头颅上顶一个小巧玲珑的大水桶。两个人都忍不住停下来抬头仰望,墨知年感叹说:“这肯定是三师兄的手笔。”
此话刚落,只见雪人“肩膀”上闪出一个人影,那人正要对雪人的脸做些什么,一低头,看见了两个并肩的人影,想也没想先喊:“大师兄你回来了,你看我堆的这个雪——”
他猛然卡了壳,然后嗷一嗓子飞扑下来,厚实的披风被风吹饱,他看上去像一只大山鹰:“六六!想死你啦!”
两人不约而同伸双手去接,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撤回了撞在一起的那只手,大山鹰张开的双臂一左一右把两个人全搂住了,三个人一起扑倒在了雪地里。
山路雪厚,三个人都没什么事,白初一率先从两个肉垫上爬起来,眼睛亮晶晶说:“好玩,再来一遍!”
不等回应,他扭头就往上跑。
玉摇风:“……”
墨知年:“……”
于是蠢鹰再扑下来的时候,两个人都默默让开了路,任他摔了个狗啃雪。
“……小七进了金丹期,争鸣峰刀会拿了金丹第三十,前五十里就他一个金丹一层——哦,现在是金丹二层了,马上就能超过我了,可喜可贺。沈老四又被定钧峰借走了,带着定钧峰弟子去昆仑赴宴,龙吟又沉湖去了,当年到底是谁让他去学游泳的——哦是我。”白初一坐在雪人头顶的铁桶上,一左一右坐着玉摇风和墨知年,他晃悠着腿跟墨知年交代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们定钧峰的大师兄出关后就来找咱师尊,在天书阁外面站了两天师尊也没开门见他,左师伯为了劝走他,买通了霜降,让小七天天制造机会叫师尊出门,让他那大弟子来堵,结果堵了一周没堵住,这是第八天了。”
白初一幸灾乐祸道:“我估计师尊早就猜到了。”
说话间一道流光从头顶闪过,白初一忙拍两人:“来了来了!”
定钧峰大师兄向江晚,剑道的天才,除了自己的剑道什么都不在乎,打遍群山无敌手,中州昆仑的同辈剑修都不及他,而他与高一辈的化神峰主对阵,也是胜负均分。
只有李疏衍,向江晚从来没跟他分出胜负来。
此人不厌其烦,言说不听,理道不进,非要分出胜负,惹得宿神峰主几乎没几天清净日子,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躲进了天书阁。
而此刻,天书阁里,霜降正抱着一堆书册站在高梯上,李疏衍在下面坐着翻一卷书简。
“师尊,这本《惊风刀法》放在哪?”
“四层十六格。”
“《青松刀法》?”
“三层十二格。这本不好,别练。”
“好……《惊鸿决》?”
“六层三格。”
“《归元剑》?”
李疏衍抬起头来望向他:“这本不错,拿去改改,或许能练。”
“剑诀能改成刀法呀?”
“殊途同归。”李疏衍道,“你骨架轻灵,本适合练轻快些的刀法,而鸣鸿刀势沉,你也喜欢用些大开大合的招式,若想发挥天生优势,就要学会练得又‘快’又‘重’,看似矛盾,其实统一,《归元》有几分这个意思。”
顿了顿,他又说道:“根骨只在前五阶起到作用,当你真正开始修心的时候,真正能御敌的不在招式,而在于‘意’。”
然后他自己摇了摇头——这说得早了。
霜降却若有所悟:“比如师尊教我的那一招?”
“略有相似。”李疏衍抬头看看他还回来的那些书,又看看他选出来的一堆,“不过你现在不用考虑这个,先把这些练明白吧。”
霜降吐吐舌头,从高梯上跳下来,落在李疏衍身边,带着几分八卦的意味问道:“师尊,向师兄还追着你呢?”
李疏衍一收眉,难得有点愁,霜降提议道:“师尊跟他打上一场不好吗?故意输掉不行吗?”
李疏衍就更愁了:“为师输过。”
霜降眨眨眼睛,李疏衍接着道:“他不信,非要重新来过。”
霜降:“……”这什么毛病,赢了还不信?
天书阁的门被叩响了,向江晚的声音响在门后:“小师叔,我此次前来不是与您切磋的,我有话跟您说。”
李疏衍被南明子带回山的时候,左正棠已经出师收徒,他的首徒向江晚与李疏衍年岁相差不大,的确是小师叔。但这个称呼一喊,总给人一种诡异的亲近感,再加上这个可大可小的句式……霜降默默竖起了耳朵。
李疏衍过去开门——宿神峰天书阁归宿神峰主管理,旁人不得到许可无法进入——道:“你说。”
“几日前清涧峰的弟子出护山大阵的范围采药,至今未归,其他弟子去寻,也失去了联系,”可惜向江晚说的的确是正事,“昨日逃回来一个清涧峰的弟子,说他们被魔殿的人抓了起来。”
李疏衍折眉。
“我们打算去救人,”向江晚道,“这可能是魔殿的陷阱,所以为免意外,想向宿神峰借个人。”
李疏衍知道他要借谁,侧头向山路望去,喊人:“摇风。”而后问:“你们还有谁?”
“我和左程。”
加上玉摇风,这三个人要是还救不下人,九峰弟子也别想救人了,等峰主上吧。
李疏衍的声线不高,也不知道玉摇风是怎么听见的,简单嘱咐了白初一两句就过去了。白初一晃悠了一会腿,忽然想起什么,对墨知年说“你回家等我一下”,然后就欢快地跑去找扶桑。
扶桑通常都足不出户,就在宿神峰旁边的小峰头上住着,这个峰头也属于宿神峰的管辖范围,白初一跑去不算破禁——他可还记得他被禁足半年不准离宿神峰。
白初一刚踏上白玉桥扶桑就显出了身影,伸手把少年一拦:“打住,你回回来我这儿,都要带走点什么东西,有什么事就在这说。”
白初一露出讨好的微笑:“山神大人,您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的份上……”
扶桑深谙这小子脾性,知道他这是无事献殷勤,警惕道:“你又想干什么?”
白初一吭哧了一会,低头小声道:“我想进山神堂。”
扶桑气笑了:“上次教训还不够是不是?阿衍就是太惯你,那削骨五十鞭没打在你身上,不长记性是不是?”
白初一不吭声,许久才垂着头低低说:“打在我身上就好了。”
他的声线听起来有点难过,扶桑微愣,白初一猛然抬起头来:“扶桑,你忍心看师尊再挨鞭子……”
扶桑毫不客气打断他:“你大师兄回来了,你再搞幺蛾子自己还承不了罚,可是他代替你受着。”
白初一噎了一口,然后迅速改口道:“那你难道忍心看你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挨鞭子吗?”
“……谁跟你说的?”
“大师兄嘛。”
……你们这师兄弟俩可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扶桑无可奈何道:“我是不忍心,所以你就不能安分守己——”
“所以我来找你啊!我没有再偷偷摸摸进到山神堂里!我这次没有搞事情!”
扶桑一想,他说的还真没什么毛病,这小子的确有再进一次山神堂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