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问道下不了手。
道士是除鬼斩妖邪的,害人与道法正宗背道而驰,有违天道。用放血的方式结束一个人的生命,过于残忍。可他又不得不做,要是他不做的话,是复活不了姜白钰的。这是一个纠结的死循环。
余氏见李问道迟迟不动手,就说,“道长不必多想,我们都是要救白钰的。”
李问道说,“我知道,可是……”可是就是下不了手。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伪善。
既然已经知晓了,再说什么都是徒劳。既然不是真心劝人,做出“做不了”的样子,即是伪善。
余氏见状,也不多说什么。她拔下其中一个护卫身上的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作势就要抹脖子。
两个护卫急了,“大小姐!”
余氏喝退他们,“都别过来!”
主子有命,护卫不敢动了。
李问道说,“夫人……”劝解的话到了嘴边,他也还是说不出口。
余氏,“道长,时到今日,我不反悔,你呢?”
李问道,“我亦然。”
余氏到了法阵前,“我只想希望,白钰能复活。”
她回头,对护卫说,“我死后,把我的尸首送回姜府……”
“可是……”护卫说,“大人吩咐了要将您葬在余家墓园。”
护卫说的大人,是余氏的哥哥。
余氏摇头,“我即是嫁出去了,葬到娘家终究是于理不合。”
她掏出一封信交给护卫,“你们把我送回姜家,再将这封信给姜炎。”
信中只写了,“就此别过,再不相见。”八个字。
余氏对姜炎,是怎么都说不清楚的。她和姜炎关系,也不是短短八个字能说清楚的。这些年来,互相拉扯,或者最应该做的,就是放过彼此。她就要死了,大家就都轻松了。姜炎的三狐狸怀了孕,她为了白钰丢了命,都会是新的开始。
余氏双手执剑,把剑架在脖子上,剑身锋利,她稍微一使劲,剑就划破了她的脖颈,她倒在地上,脖颈间的血流出,沿着阵法的轨迹,缓缓流去。
她穿了一身素衣,血迹很快就把衣服染红了。主子遍身是血,护卫们也不忍去看,更不敢阻止,只好都偏过了头。
很快,余氏的血就流遍了整个法阵。
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李问道低声念起咒文,起阵。余氏的血都往阵中央去了,汇集到了姜白钰身上。李问道念咒的声音不断,血液顺着李问道的声音,源源不断地往姜白钰身上聚集。
而余氏,因为失血过多,断了气了。现在的情况不乐观,却被及时赶来的鬼童子带走了。至于她下辈子如何,去了赏善罚恶司,自然有判断定夺。
李问道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滴。倒起九伏天雷阵极其耗费体力,且有阻力。九伏天雷阵是李家家传法阵,传言李家祖先受上仙指点,悟出了这么个威力惊人的除妖法阵,法阵带着上仙的能量。现在李问道要逆着上仙的意思,倒起九伏天雷阵,就是藐视上仙。藐视上仙,就要承受仙罚。
法阵中的血已经有一半去了姜白钰的身体。李问道掐法决的手在颤抖,强劲的阻力在阻止他继续,他的嘴边,刮起了无数风沙,风沙是利刃,沾上了李问道的脸,立刻就见了血。不止是脸,还有四肢和身体,风沙划破他的衣服,直接往李问道的皮肤里钻,只要是他身上的皮肤,都被这些细沙子划破了。只要李问道不停下,这些啥子沾了血就往他肉里钻,绞他的肉。
李问道被利沙子生生逼退了好几步,他用尽全力与它抗衡,他的脚深陷在干泥巴中,全身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块是好的。
他就是不停手。他一停手,姜白钰就完,就连余氏的牺牲都白费了。
李问道一咬牙,加快念咒的速度,他的嘴角,已经开始溢血了!身上的痛感,嘴巴里血的异物感,还有全身被刀割的感觉,都不断地在阻止着他,连念的咒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他大沉一口气,继续念!连掐手决的手,都没有放低过一分。
终于,阵中的血都流到了姜白钰身上,余氏的血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他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
姜白钰脚尖着地,后脚跟高高抬起。他的瞳色,从浅茶色,变为了深红。他张嘴,他的虎牙,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得有原先的五倍长。长长的牙齿,他的嘴巴想闭也闭不上了。
阵法已经完成,李问道收回手势,他是再也支撑不住,双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李问道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眼前,最重要的是姜白钰。
他朝他的方向看去。
姜白钰红了一双眼睛,他趴在地上,像只危险的嗜血猫科动物,双腿一蹬,嗅着空气中的新鲜血味道就朝着李问道猛地扑过去了。
李问道浑身没一块好肉,强烈的痛感袭击全身,连站起来都难。姜白钰扑上来太猛,又太出乎意料,根本没有时间让他躲。
姜白钰骑在他身上,长大嘴巴,一口咬上他的脖子。他并没有吸血,直接扯了一块肉下来。他神情木然,嘴巴机械地在动,似乎不知道他自己吃的是什么。
李问道躺在他身上,瞪大眼睛看着他上方的姜白钰,不敢相信。他居然失败了!他唤醒了姜白钰,姜白钰也失去了人性,彻底变成了僵不僵、鬼不鬼的东西。
姜白钰歪着头,李问道的肉吃下去有一种烧灼感,嗓子眼都在冒烟,他不喜欢。他把嘴里剩余的肉吐出来,环视周围。他依旧是跨坐在李问道身上,但下一秒就跳了起来,冲着两名护卫去了。
护卫们被吓傻了,“表少爷……”
就算是现在余氏活着,姜白钰也认不出来,喊表少爷是没什么卵用的。
姜白钰一张嘴,就要咬!
两个护卫吓得双腿发抖,眼看着姜白钰变尖变长的虎牙就要咬下去了,两个护卫四条腿,是一条都不管用,遇到了这种要命的场面根本不能自救。或者说,他们救也没用,尸变的姜白钰要吃人肉,这事儿是两个普通人阻止不了的。
这可怎么办?等死吧。护卫们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两个护卫还是怕得要死,他们的腿哆哆嗦嗦的,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但是,他们快被咬死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李问道冲到他们身前,抵制住姜白钰快要咬下来的尖牙。
他对护卫说,“带着余夫人的遗体快走!”
两个护卫颤颤巍巍地跑了,搀起余氏的尸体,跑了几步居然不怕死地停了下来,还问李问道,“道长!我们还要回来拿棺材么?”
大小姐死前,给他们的任务就是亲自把紫檀棺木拿到手。
李问道抵着姜白钰,稍微一松手他就可能被姜白钰咬死。大户人家的护卫都他妈这么忠心么!生死之际就不能他妈地换个时候问么!
他大吼,“快滚!别他妈回来了!”
好咧,道士哥。
两个护卫听话得很,两腿加油似的跑得飞快。
李问道使劲儿拉开姜白钰和自己之间的距离,趁着一个空档,立马补上一脚,把姜白钰踹了出去。他不等姜白钰站起来,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黄符,就着脖子上的血,现画了一张符。
他手执符咒,飞快移动到姜白钰身前,念道,“定!”
符咒立刻就起了作用,姜白钰不动了,闭上了眼睛,血红色的眼瞳遮住了。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制服了姜白钰后,李问道并未松口气。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姜白钰尸变后会不受控制了!
李问道现在想不了这么多。他拖着半残的身子,十分费力地把姜白钰重新安置到墓中,为了防止他乱跑,又加了三重禁制,让两只小鬼守着他。
李问道怕了,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怕。他怕失败,怕的是余氏的死失去意义,更怕的是不能把姜白钰炼成飞僵,怕以后,再也没有姜白钰这个人。
他管不得身上是什么情况,强撑着,直接奔回了山城李家。按理说他该找个地方好好养伤后,再回去。但是他等不了了,姜白钰尸变一天,就多一分恢复不了人性的风险。
李问道是偷偷摸摸回李家的,他现在的情况,不敢大张旗鼓让李家人知道。他轻车熟路地去了李家藏书阁,找到了那卷最古老的法阵图。等他要走时,藏书阁外面,站着李中道。
李问道已经快一年没回李家了,李中道发动李家上上下下用了各种方法找都没找到,现在李问道回来了,李中道却高兴不起来。
李问道被满身尸气的姜白钰咬了,身上的道袍破破烂烂,全身都是被利刃划过的痕迹,还有脖子上的被利牙咬掉的部分。李中道一辈子收妖,他一看李问道身上的就明白了,李问道不仅擅自用了邪术炼尸,还炼尸失败了,还敢回李家偷法阵图!真是胆大包天!这种情况之下,李中道怎么可能轻易地就放他走呢。二话不说,收了这孽子就完事了!
李中道当即召集了门中所有道士,将李问道团团围住。
李问道浑身是伤,倒起九伏天雷阵,受到仙罚,已经让他快要到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