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意义上的妖精,倒是头一回撞见。
当然了,妖和精其实不完全是一个概念。
比如眼前这三只吧,被魂火差点烧死的风水镜,便是精;
另一个风尘味十足的居然是一张琴,也是精;
面相看着最大的那个,是一棵百年桃木,就是妖了。
傅藏舟恍悟。
怪不得连他一开始都察觉不到这里的不对劲。
桃木辟邪,风水镜镇宅……纵是成妖成精,本身的特质也不会改变。
所以这里看着阳气足,等闲人哪怕是鬼类或修士,被屏蔽感知,发现不了这里的奇特。
奇特在于除了有三只妖精,其余的全是枉死的女鬼。
尽管她们看着风姿绰约,实则不过在维持着一种美好的假象。
在鬼王大人眼里,女鬼们皆是死时的形态,缢死的长舌吐露、溺死的身形浮肿,还有面部血肉模糊的,或是病容苍白、骨瘦如柴……
大晚上的,仲兄怎么跟这群妖魅待在一块儿?
不待傅藏舟出声询问,两只妖精小心捧起烧黑的风水镜,面露痛色,其中一人悲戚唤着“三妹”,在没得到回应后,当即怒火上头,恶狠狠瞪向鬼王大人——
“哪来的狂徒,竟伤我姐妹至此……”
聂桓截断琴女的怒斥,轻道:“还请琴姑慎言,这位便是在下说过的地官大人。”
愤愤不平的众女皆是神色一变。
气氛凝滞。
宿桢出声打破沉寂,语气微沉:“仲兄失踪数日,吾与小舟来此寻找。”目光从众女身上一扫而过,“仲兄这几日可安好?”
傅藏舟这才明白为什么桢哥三更半夜跑来荒宅。
当即附和男人的说辞,睨着风水镜,是理直气壮:“不想竟遭阻挠,用的竟是下三滥的手法,”哼了一声,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尽是漠然,回应着质问他的琴女,“本人不过是反击罢了。”
琴女面上难看,嘴唇蠕动,好似有些顾忌,到底没再说什么。
还是聂桓出面圆场:“是为兄疏漏了,有些误会,藏舟莫要再恼镜姑了。”转头安抚着众女,“地官大人并非有意伤人,还请姑姑们海涵。”
傅藏舟:“……”
仲兄在搞什么鬼?
怎么一口一个“地官大人”,还唤这些妖魅“姑姑”?
三只妖精本体存在的年月不短且不提。
那些个女鬼,死的时候都很年轻,不超过二十五岁的样子,死的最早也就十来年。
严格算来,都是“十七岁”的聂桓的晚辈了吧?
搞不懂。
风水镜便在这时呻吟了一声,虚弱娇柔的女声低低唤着“大姐”、“二姐”,喘着气,安慰:“小妹没……咳,没要紧,些许皮肉伤,养养就好了。刚刚不过是一时岔了气。”
闻言,众女齐齐舒了口气。
紧绷的气氛稍得缓和。
聂桓神色隐约放松,再次出声:“先回屋请镜姑休养罢?”
桃妖点点头,目光落在傅藏舟身上,道:“地官大人,还有这位……我知你们为先生而来,寒舍简陋,若不嫌弃,何不进屋小坐?”
傅藏舟不由得嘀咕。
仲兄唤桃妖“姑姑”,桃妖又喊仲兄“先生”,也是奇了怪了,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随后从宿桢的讲述,聂桓在一旁描补,知晓了前情。
众女惦记着受伤的镜姬,一群“人”聚在西厢房。
唯留兄弟仨,坐在花厅叙着话。
“所以那些鬼魅,是看中了仲兄的美色?”
聂桓不修炼的时候,喜欢以纸傀之身,用“活人”的身份在阳世行走。
傅藏舟用了上好的炼材,特意给纸傀作了遮掩,聂桓进入其中,气息与正常人一般,谁也看不出异常。
“鬼魅为壮大自身,喜好吞噬活人阳气乃至精神,”鬼王大人蹙眉,“仲兄为什么替她们说情?”
一群女鬼,实力低微;
三只妖精倒是有一战之力,尤其那个桃妖,不太好惹……但也无所畏惧,害人害到仲兄头上,绝对不可姑息!
聂桓扶额,纠正:“不是藏舟想的那样,她们虽……”顿了顿,咽下到嘴边的话,语气一转,“后来改变了主意,桃妖是想与我说媒。”
傅藏舟惊异了:“仲兄要与桃妖结亲?”
聂桓当即否认。
再者,桃妖说媒,说的是他和琴女的媒,在知道他其实不是活人后。
他毫无意动,然而琴女很中意他,众女虽不好勉强人,却也不甘心就这样放他离开。
才修炼没几天的聂桓,硬碰硬的话,当然不是三只妖精的敌手。
一开始留下是怕惹恼了众女,不得不虚与委蛇。
“相处了一二日,才知她们也不是凶神恶煞之辈,多是些可怜人……”
对此,傅藏舟不予置评,一想到假货“傅藏舟”勾引桢哥的画面,他对这群妖魅就没好感。
聂桓道,发现妖精们本性尚可,他便换了个态度。
十七岁的年龄,比妖精们“小”多了,几番接触后,先将琴女认作“姑姑”,众女与琴女以姐妹相称,遂一视同仁皆唤作姑。
傅藏舟听罢有些囧。
仲兄不管在什么场合,都如鱼得水啊!
可惜了琴女的心思,有情人终成姑侄神马的,怕不得内伤死了……等等,姑侄也不算毫无余地,杨过与小龙女照样是天作之合。
鬼王大人思绪跑马。
聂桓还在说,他这些天的经历。
与众女拉近关系,她们也不再强人所难,表态放他离去,然而他没急着离开,反而留了下来。
成为众女的“先生”。
傅藏舟:“……”
猝不及防的剧情,为什么是这样神转折?
妖魅之流,也得上学堂?
聂桓笑,从袖笼里掏出鬼王大人没编完的教材,以及有待完善的阴律,道:“愚兄有点好为人师的毛病,众女各有所长,如此荒废,只用以周旋男色,实在可惜。”
傅藏舟继续沉默。
仲兄你流弊,才修炼没几天,就开始教人了?
就不怕误人子弟麽?
然而这话不好问出口。
鬼王大人转而问:“仲兄是想收她们为己用?”
在心里皱眉。
就当他偏见吧,还是对喜好吸食男人阳气精气的妖魅,没什么好感……当然除非系统任务,不涉及到身边人,他也没那么好打抱不平,闲着没事对付这些女鬼女妖。
一般而言,被吸食阳气的男人,与妖魅之间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从天而降的艳福,想也知道不是好事,那些人一个个沉迷其中,说到底色迷心窍,活该罢了。
聂桓道:“藏舟有开创地府天国的大志,然而手下得用之人实在太少了。”
已经懒得就自己有没有一统阴界的大志作辩驳了,傅藏舟只道:“可这些妖魅,习惯走歪门邪道,她们便是乐意诚服……能放心用?”
仲兄摇头,悠悠一笑:“藏舟谬也。天下之治在善于用人,用人在善识人,识人也当善育人。”
对方话没说完,鬼王大人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眼神飘忽……来了来了,仲兄果真好为人师,又打算给他补课。
“圣人言:‘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
聂桓说:“桃妖一众,或天赋奇特,或法力不俗,诸位女鬼也各有所长,善加用之,皆可作‘非常之人’。”
傅藏舟点头,那些女鬼如何尚且看不出来,三只妖精的天赋确实比较独特。
便听仲兄继续道:“诚如藏舟所言,众女行事作态有些不妥,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既非穷凶极恶之徒,若能调教得当,未尝不是一支奇兵。”
故此,这些天他一直在给众女洗脑……口误,是教课。
虽说其鬼力低微,在桃妖等眼里不够看,可是他长着一张巧言善辩的嘴呀!
用上“地官大人”的名头,关键是“教材”确实好用,哪怕自有一套修行方法的妖精们,旁听之后也各有所得。
连日下来,不说众女心服口服吧,至少一声“先生”唤起来是真心实意。
好半晌,傅藏舟终究说了一句:“仲兄您开心就好。”
对方不是没道理。
可,一想到风水镜勾引桢哥的事,心里就不舒坦,尤其是对方切切实实付诸行动,更惹人厌恶的是,变身成自己的模样。
看聂桓的样子,其实不清楚风水镜的作为。
鬼王大人也不好说明,显得自己太过小家子气了。
然而对方何等敏锐,如何感觉不到“弟夫”意兴阑珊的状态?
想了想,道:“无需藏舟费心,便是这些妖魅有用处,跟你的跟随者还是不一样的……不介意的话,交由我安置如何?”
傅藏舟当然不介意啦。
跟众女认识的是仲兄,怎么安排当然是仲兄的自由,他又不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觉着自己是唯我独尊的地官大人?
聂桓笑笑:“藏舟安心,我会安排好她们的,你只需赠予几份路引即可。”
路引什么的,要多少有多少,哪怕对众女不感兴趣,巴不得她们人手一份。
仲兄收好路引,对二人点点头:“藏舟与阿保多日不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为兄便不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