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橘 (不现惊鹊)

　　
　　“好了。”
　　抛在空中的本子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截住，闵凉的个头高，轻易地夺住了阮暖的本子。
　　“你们翻别人本子的行为真的很没品。”汪小悦站起来瞪他们，脸蛋因为生气而红彤彤的。
　　
　　闵凉把本子放下，淡漠道：“你们以为逗别人很好玩，别人看你们也觉得很好玩，像群猴子打架。”
　　她转身坐下，继续低头看书。教室里寂静无声，几个男生尴尬地站在原地，有些遮掩地说：“不就是拿个本子嘛，发什么脾气。”“就是。”“女生就是麻烦。”
　　
　　汪小悦把本子皱巴巴的封面皮抹平，递给阮暖。阮暖接过本子，眨眼撕个干净。
　　“走开，讨厌鬼！”她口出恶言，回头恶狠狠的目光盯着那些嬉皮笑脸的男生。
　　
　　“很好玩是吧？很好玩对不对？像一群傻子一样，幼稚到搞笑。这么好玩，明天我就叫我哥找外面的人好好陪你们玩一下怎么样？一群蠢货！”
　　阮暖带着嘶哑的声音瞬间震慑了这群人，转身她也跑出了教室。汪小悦孤零零地站着，咳嗽了两下，沉默着坐下来。
　　
　　“混蛋，一群蠢货，垃圾，白痴，笨蛋，讨厌鬼……”阮暖跑到教学楼后面的树林里，靠在墙壁上，身体慢慢滑落，坐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
　　
　　“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是我做错了？明明是他们很讨人厌……”压抑不住的委屈冲破堤坝，顺着眼眶一颗颗滚落在地。
　　“我没做错，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阮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倔强而哽咽地说着。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交朋友，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应对伤害自己的人，只是不会友好安全地表达的心愿和情绪。
　　
　　但是，她不想自己也变成一个讨厌鬼，惹人厌的小公主，笨蛋，白痴，蠢货。
　　阮暖低声啜泣着，无能为力的痛苦萦绕在脑海里，化为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脸上的表情。
　　讥讽的，失望的，厌恶的，反感的……
　　让她回忆起曾经的闵凉。
　　
　　八岁那年，闵凉的表情，糅合了全部的厌憎。那也是阮暖第一次感受到温室之外的凌冽寒风，是保护罩罩不到的危险地带。
　　“你以为爸爸妈妈很有钱，奶奶很疼你，就很了不起吗？”
　　“没错。我要告诉爸爸妈妈和奶奶！到时候你就死定了！”
　　
　　“不要自作多情了，没有人喜欢你，你就是个脾气坏的小女孩，惹人讨厌，连你爸妈都不喜欢你。”
　　“你胡说八道，他们都喜欢我。”
　　
　　“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自己清楚。你讨人厌，没礼貌，爸爸妈妈工作不要你，只有奶奶在你身边。谁知道你的爸爸妈妈去哪儿了，说不定他们丢下你再也不要你了，更别提让他们来教训我了。”
　　“你胡说，爸爸妈妈不会不要我的。你才是没人要的小孩。”
　　
　　“我没人要？”瘦高的小孩，麦色的小脸逐渐变红，稀碎的短发因汗水而黏在脸颊边，她牙齿咬合出渗人的声音，一把揪住了阮暖蕾丝的圆领口。
　　
　　“我今天就要把你揍到连你爸爸妈妈都救不了你的份！”
　　“呜哇——”
　　
　　手机铃声陡然响起，震得阮暖全身一抖。
　　有人给她发短信了。
　　她定睛一看，是汪小悦。
　　阮暖鼓着脸，有点不想点开，但还是点开了。
　　
　　阮暖。
　　我在想，一直以来是不是我想太多了，所谓的朋友，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是，不是这样的，我能感受到你的真心。
　　我刚开始跟你做同桌的时候，我也很担心。你脾气不好，老是跟班上女生吵架。很多同学说你喜欢炫耀，因为家里有钱看不上别人，我怕没法跟你做好同桌。
　　
　　记得有一次要做早操，我没穿校服，我超级害怕，没穿校服的要扣分，我还是站在前面，被老师发现我就死定了。
　　那个时候，你把校服塞给我，非让我穿上。你说校长老师不会管你的，穿不穿校服没有关系，扣分就算她的。
　　我看着你走到后面，听见别人说你又在炫耀家里跟学校有关系。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大家第一时间要这么想。
　　你在帮我啊，其他人并没有看到这方面，而是觉得你的态度跟其他人不一样，对学校校纪校规充满漠视。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有好好学习的乖乖好学生，也有不听讲的差等生，也有在中间的学生。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比别人特别点又怎么样呢？你明明是个好孩子，别扭地把校服塞给了我，才不是他们口中的大小姐，小公主呢。
　　
　　我觉得你好棒，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想法。我就不一样啦，我特别容易动摇，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了。
　　我想，跟你做朋友，是件很幸运的事啊。你总是口头上不饶人，说话非常直接，而且最讨厌别人弯弯绕绕。但是别别扭扭的表面下，内心却很可爱善良。
　　
　　冬天的时候，你买进口猫粮给我，拜托我分给你坐车路过时见到的流浪猫。
　　班级捐款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的零花钱全都捐了。
　　会细心地照顾自己的盆栽，每天给它浇水。
　　喜欢吃水果，总是分给我，还非要说是吃剩下的，水果很好吃啊，尤其是橘子，特别甜。
　　在我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手无足措地问我要不要去请假，可以帮我请假。又掩饰说是顺路。
　　你喜欢坦率的人，自己却不太坦率呢。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但是现在感觉好像不行。
　　对不起，也许是我坚持不下去了。
　　再坚硬的心也会被恶言戳破，再大的勇气也会败于冷漠。
　　我本来也不算一个坚强勇敢的人，也不是很有毅力，学习也好，生活也好，都只是小步小步的前进，遇到一点打击就会非常纠结和痛苦。
　　
　　阮暖你说过，以后你会去爸爸妈妈的公司工作，全家人都很疼爱你。你是个后顾无忧，真正的小公主。
　　你可以不学习，可以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可以痛痛快快吵架，公然违抗老师的命令。我真羡慕你啊。
　　
　　我的爸爸妈妈最大的希望就是我能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光宗耀祖，以后坐办公室，过上很好的生活。
　　他们的期望那么大，我都喘不过气来了。但是这是我最亲爱的人想要的愿望，我怎么能不做到呢。我要好好学习，要每晚做题到转钟，要忍着不舒服也要上学，就是为了高考能迎来人生的转折。
　　
　　我们的缘分也许在那里就会彻底分开，从此走向两个世界。大抵我会偶尔注视你的背影，然后继续认真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我想明白了很多，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要强求那么多呢。
　　
　　如果你讨厌我，不喜欢我，那就这样吧。我们呆在同一所高中，同一座教室，当过同桌，还当过一阵子友好的朋友。总不过回归陌生人，像两条相交的轨迹分开，踏上彼此的旅程。
　　要跟上你的节奏，追随你牵着你的手做朋友太难太累了，我没有精力再去这么做了。
　　哄人也很累的，阮暖。苏宁更适合我，我更适合她，我们都是庸俗平凡的女生，过着平安喜乐的生活，拥有为一点点小事而在大街上快乐笑闹的好朋。我们跟你不是一个世界。
　　
　　感谢你给我带来的快乐。
　　不能继续跟你做朋友和同桌我很遗憾，希望你以后不再孤单，有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在属于你的璀璨世界，过得幸福和开心。
　　——汪小悦
　　
　　阮暖捂着嘴，眼泪一颗颗坠落，手紧紧地抓着手机，像徒劳地抓着一只断线的风筝，想要收紧，也只能任由它飞向蓝天，再无踪影。
　　她缩在校园安静的一角，也许上课了，没有人声，整个世界都将她遗忘了。虫了在低声吟唱，树叶欢舞，草木香迷人口鼻。
　　
　　龟缩在那杂草丛中不知道呆了多久，阮暖狼狈不堪地站起来。她擦擦脸上的眼泪，却因为手掌沾上的泥巴弄得脸上脏了，只好垂着头走向女厕所。
　　
　　似乎已经放学了，教学楼里空无一人，阮暖摇晃着走进宽敞的女卫生间，只听见有人在洗手。
　　她似乎还在哼唱着什么，声音很悠闲。
　　
　　阮暖走进去，卫生间里，闵凉一个人在洗手，她手上蹭了点钢笔的墨印。
　　闵凉抬头看见了她，微微笑：“怎么，出去哭完了？”
　　阮暖手捏成拳头，眼眶又红了。
　　
　　闵凉洗完手擦干手，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冷漠，亦或者两者都有。
　　
　　“说话的时候说得轻巧，怎么自己说完就委屈得哭呢。不经过思考便吐出的恶言恶语最伤人心。”　　
　　
　　“难道我说错了吗？我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