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瑶络族人一生会经历两次破茧,第一次在十五岁,第二次在十八到二十五岁之间。”韩休羽继续道:“从七岁开始,我们的身体就不长了,会一直保持小孩的外形直到十五岁第一次破茧,破茧之后,身体会直接变成十五岁少年人的模样,然后正常生长,直到经历第二次破茧。第二次破茧以后,我们的外表会定型,不会再变老。”
“简单点说,就是第一次破茧是催化剂,第二次破茧是保鲜剂呗。”沈安心道。
“破茧需要多久?是怎么个过程?”沈安问。
“大概六七个时辰,因人而异。最开始身上会分泌出一种非液非气的东西,逐渐形成一层膜,把身体包在里面,有点像鸡蛋壳,不过是半透明的。”韩休羽道:“再之后膜越来越厚,形成一层茧壳,身体会在茧里快速生长,先长骨头后长皮肉。骨头长长的时候会把皮肉撑开,看起来像整个人都散架子了一样,挺吓人的,但其实不疼,因为茧里的东西有麻痹和愈合伤口的奇效。等皮肉也长好以后,那层茧壳自然破裂,破茧就完成了。”
沈安愣了愣,半晌才道:“好,好神奇啊。”
“嗯,我小时候看过隔壁邻居家的哥哥破茧,确实是很神奇的过程。等我破茧的时候沈叔就可以亲眼看到了。”屋里的炭火盆儿熄了,韩休羽往沈安怀里缩了缩:“不过最神奇的还是茧壳里那种东西,不管身体受了什么伤都能治好,所以我的眼睛在破茧过后也能一并恢复了。”
“原来如此,”沈安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等你破茧之后,我得把茧壳里剩的东西仔细收集起来,别浪费了。此等灵丹妙药,肯定能卖不少钱。”
“这恐怕不行,”韩休羽无奈地笑了笑:“那东西只对我自己有效,而且茧壳一破立刻就失效了,没办法卖给别人用。”
“……太可惜了。”想象中就要到手的银子化成了一串泡影,沈安感到一阵肝儿疼:“决明的身体生长正常,应该不是瑶珞族人吧。我记得你说你们很小就认识了,你很小的时候就离开回春谷了吗?”
“没有,我们是在回春谷认识的。”韩休羽打了个哈欠:“决明被父母装在木盆里,顺着溪水飘进了回春谷,这种事以前从来没发生过。当时大家都很震惊,担心回春谷被外人发现,会有人进来抢药材,不过后来也没出什么事。决明被我邻居家的阿姨收养以后,我们就经常一起玩儿。离开回春谷是我们认识很久之后的事了,在我十二岁那年。”
“为什么要离开回春谷?”
“……因为我小姨,她要杀决明。”韩休羽皱了皱眉:“她是族长,权利很大,在回春谷里不管怎么藏她都找得到。我从小跟她关系就不好,所以送决明逃出回春谷以后索性自己也不回去了。”
“你小姨……为什么要杀决明?”沈安轻声问,但韩休羽没再回答,缩进他怀里很快睡着了。长夜漫漫,寒雨终停,月亮拨开烟云,星辰穿过迷雾,一起把银色的光辉洒向湿漉漉的人间。
将近黎明时分沈安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床头旁边那翠鸟闹钟准时长鸣的时候,他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爬起来,感觉自己睡了一个假觉。
短暂的假期结束后,火云山庄的弟子们迎来了新一阶段的修炼。经过一个月的基础训练,他们已经能熟练地使用自己的兵器了,收放自如,不会再有伤到别人的危险,所以沈安让他们两两一组结对训练,只有决明因为入门晚没基础,需要沈安单独指导一下。
“肩端平,手肘内收,”沈安纠正着决明的拉弓姿势:“腰部要挺直。”沈安伸手在他腰上拍了一下。
“嘶!”决明抽了口凉气,猛地一缩,眉头拧了起来。——沈安拍到他昨晚上被秋子岩扎针的地方了。
“怎么了?”沈安奇怪道。
“……床板太硬,昨晚睡觉硌着腰了。”决明鬼扯。
“今天叫家仆再给你铺一床褥子吧。”沈安道,指了指放在演武场最北边的红心圆靶:“试着射那边的靶子,看能不能射中。”
决明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中了靶子的左部。
“嗯……瞄准没有问题,”沈安道:“射歪了是因为手臂力气不够,箭没到地方就被风吹偏了。再射几箭找找感觉,然后去做提沙袋的训练,练力气。”沈安让家仆把沙袋拿了过来:“自己练吧,我去看看其他人。”
决明又射了几箭,除了有一箭正好赶上没风中了靶心,其他几箭还是偏了。于是他把长弓放下,开始认认真真地提沙袋。一个人慢吞吞地蹭到了他身后,决明回头一瞧,竟然是他的舍友秋子岩。
“那个……决明,”秋子岩十分艰难地说道,眼神一会儿看天空,一会儿看大地,就是不看他面前的决明:“刚才王罡问我昨天的床睡着是不是特别舒服,我问他什么意思,这才知道往我床上扎针的是他不是你,你是帮我把针挑出去来着,只是没挑干净……”秋子岩憋了半天,感觉再不说完就要憋死了,才终于把道歉说出了口:“对不起!昨儿晚上是我不对,没搞懂前因后果错怪你了!这是我二哥调制的特效伤药,送给你当赔礼!”
决明挑了挑眉,接过了那个小药瓶:“多谢了。我也不对,不应该一句不解释直接动手。这个送给你吧,当我的还礼。”决明递给秋子岩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种山果,吃饭的时候加米饭里,提味儿。”
那天晚上,秋子岩将小布包里碧绿色的小果子加进了米饭里,用勺子捣碎,然后……米饭变成了一碗散发着酸味和臭气的黑暗料理。
“决明!”秋子岩气得大吼。整个食堂里都回荡着他愤怒的咆哮。
愉快的日子如白驹过隙,苦闷的日子如老牛拉破车。日子一旦过顺溜了,就会像裤兜里的铜板一样,还没好好感受到它的存在,就已经用光了。
每天白天训练弟子,晚上陪韩休羽吃饭聊天,偶尔收到姚长老或沈长老寄来的信件和礼品,对沈安来说,十一月份眨眼间就过完了。
腊月和正月连着放假两个月,弟子们几乎都回家了,火云山庄显得有点冷清。
十二月二十一日,庚辰年的第一场雪才下来,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白茫茫、轻飘飘的雪花翻飞落地,将世间万物都笼罩在一片静谧的纯白之中。雪花像棉絮一样铺满了火云山庄大门前的台阶,沈安从池园镇上回来,左手拿着一个长条形礼盒,右手拿着一个大包子,将脚跟靠拢,一边咬包子,一边一蹦一跳地上了台阶,在雪面上印了一溜兔耳朵似的脚印。
山路之上,秋家的车夫赶着马车,载着少爷和一车厢年货从山脚蜿蜒而上,把车赶进了火云山庄的后院。拉车的马儿累得够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秋子岩从车上跳下来,抱着一个大包袱,飞奔到了夏茗的宿舍门口,毛皮斗篷在身后随风飘摆着:“夏师妹!”他敲了敲门:“你在吗?”
夏茗打开门,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小夹袄:“秋师兄?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啦?”
“我决定今年在火云山庄过年。”秋子岩看了夏茗一眼,耳根微微红了起来:“大家都回家了,火云山庄就剩下沈堂主,你,还有决明韩休羽他们两个,热闹不起来,我来陪你……们。”
“那多谢秋师兄了。”夏茗笑了笑。
“我给大家都带礼物了,这个是给你的,快试试合不合适。”秋子岩把大包袱递给夏茗,夏茗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银狐皮长斗篷,摸上去好像锦缎一样。
“呀!真漂亮!”夏茗将斗篷披上:“谢谢秋师兄!好看吗?”
“好……好看,”秋子岩愣了愣,然后突然转身一溜烟儿似的跑走了:“我去给其他人送礼物!”
夏茗看着他的背影,捂嘴笑出了声。
秋子岩一口气跑回自己宿舍门口,发烧的脸色才褪了下去,进屋一看决明不在,于是把送他的新年礼物扔到了他的床头柜上。
决明此时正坐在沈安房里盯着床上的韩休羽,手撑在桌子上拖着脸,好像入定了似的一动不动。
吱呀一声门响,沈安进了屋,把长条礼盒放到桌上,往床上看了一眼:“已经开始了吗?”
“嗯。”决明点了点头。
床上躺着一个椭圆形的肉粉色球体,有点像鸡蛋,不过是半透明的;韩休羽用婴儿的姿势蜷缩在茧壳里,骨头已将长长了很多,即将破皮而出……看起来真的挺吓人的。
沈安坐在决明旁边,两个人一起手撑着桌子拖脸,沉默地看着这神奇的破茧过程。
大雪下了又停,太阳升起又落下,半天时间一晃儿就过去了,沈安不知何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等再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嗯……”沈安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看到决明也趴一边睡着了。他拿过一只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想要润润喉咙精神精神,左手在眼睛上轻轻揉了揉,睡迷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
“咔嚓”一声细微的轻响,床铺上那颗肉粉色的大鸡蛋从中间竖着裂了条缝,沈安一惊,往嘴边递茶盏的动作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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