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手工飞僵 (拾77)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不是没伤到，而是他已经痛麻木了。他单膝跪地，十六个小道士围着他打转，他已经看不清楚他们的样子了，只有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就在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姜白钰。姜白钰还躺在桃花村，要是他死在了李家，姜白钰永生都没有希望再复活了。
　　小道士们开始了第二轮攻击。
　　李问道硬撑着站了起来，他脚步虚浮，勉强维持着站的动作。他扯下外袍，就着身上的血，将灭字咒反着写了上去。
　　“天不要我逆，我偏逆给你看！”
　　灭字咒灭的是邪祟，念咒者的符，锁定的只有一个目标，道行稍微差些的，躲都躲不过。当它贴到邪祟身上时，若是邪祟周遭有人或者其他善类，灭字咒是绝对不会伤到旁人的。
　　但是，把灭字咒反着写就不一样了。
　　它伤人，且在场的人，无一幸免。
　　李问道念，“灭！”
　　他拖着一副快挂了的身体，勉强使用了灭字咒，威力还不到以前的五分之一。
　　火光往上冲，在众道士头顶上炸开了花，然后又往下，向小道士们打去，速度极快，小道士们根本来不及躲，站位比较靠前的两人，竟然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直直地倒了下去，当场就断了气。
　　李问道愣住了，他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已经是这副快要上西天的状态了，门中居然还有弟子承受不住这样的攻击。他从小就是门中楷模，不管年龄几许，门中弟子言行举止皆是以他为准，就连老资历的门人，也是这样的。李问道看着两个断气的弟子，又望向李中道，第一次有了手足无措的感觉。
　　李中道也没想到，李问道居然真的能残害同门。
　　很快，他的情绪已经从不相信转成了震怒，“孽子！”
　　这一声呵斥，把李问道从惊慌失措中拉了回来。错已经铸成，多说无益。他杀了人，是该死。但绝不是死在这里。趁着周围的人还没行动，李问道拼着最后一丝气力，画了张符，隐去了身形和气味，逃出了李家。
　　隐符是李问道新创的符咒，他创造这张符的目的是，给道行低微的弟子一个逃命的机会。没想到，还没来得及传授给门中弟子，第一个用上隐符的是他自己。
　　“隐！”
　　一声念咒后，李问道消失了。
　　李中道把头偏向一边，刻意不去看那个两个小道士。
　　他声音都在颤抖，“通知族里，李问道从此不是我李家人。再知会各家道士，一旦李问道出现，全力绞杀！”
　　面对道士界不遗余力的追杀，李问道直接去了云南。他在覃紫木那里呆了快两个月，挖肉去沙，强行把自己的肉割开，取出一粒粒细沙子，过程极其痛苦，他足足用了一个月，才把沙子从身体中弄干净。然后，他为了走捷径，想快速长出肉，又用了生骨阵，这个阵极为痛苦，需要起阵二十一天，不眠不休，直到新肉长出来为止，全身疼得跟蚂蚁钻似的，几次三番想自尽算了。但是，想着姜白钰，这些痛楚又都被他忍了下来。等到浑身的伤养了差不多的时候，他也差不多该走了。
　　走之前，他想起，问覃紫木要一件东西。覃紫木答应给李问道的半个原身还没给。
　　覃紫木很好奇，一个人究竟能够为另一个人做到什么地步。他隐约知道，李问道是为了救一个人，才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的。这次李问道来找他，奄奄一息，他身上的伤有道士做的，也有仙罚。跟他第一次见李问道的时候，完全不同。李问道从一个意气风发、道术高强的道士，沦落成道士界的公敌。
　　覃紫木问他，“值得？”
　　很快，李问道还会献出自己的命。
　　李问道，“我从想过值不值得。”
　　覃紫木嗤笑一声，“怕后悔？”
　　“不，”李问道，“是我只能这么做。”
　　他抬起头，看着紫檀木精参天的叶子，慢慢地说，“一世一轮回，人都有下辈子，或者重复过去，又或者重新开始。但是姜白钰已经没有了，我不救他，他就会永远消失。”
　　真想看看那个叫姜白钰的，长了个什么样子，把李问道勾成了这样。
　　李问道问覃紫木，“你动手还是我来？”他指的是劈开原身的事。
　　覃紫木说，“别急啊道士。要是我把原身给你了，你拿了跑了我不吃亏了？”
　　“这简单。”
　　李问道赌了一个咒，只能在紫檀木精这里断气。
　　覃紫木想，这还差不多。于是把自砍一半原身，还直接做成了棺材的形状，交给李问道后，放心让他走了。
　　李问道就地找了两具新入土的尸体，将他们唤醒，帮忙抬棺材。
　　终于到了最后一步了。
　　桃花村，姜白钰墓内。
　　这两个月，李问道在养伤之余，也搞懂了为什么姜白钰为啥会尸变了。与其说姜白钰诈尸了，倒不如说是正常情况。很简单，他虽然把姜白钰的灵魂封存在了他的灵海内，但是没能变成一具飞僵，李问道强行将他唤醒，他就只能诈尸，他的身体里，缺了一身修为，灵魂也没有苏醒，自然就诈尸了。
　　李问道让两个小童子去墓口守着，他把姜白钰从棺材里抱出来，像是抱着易碎品，生怕把他弄碎了。他先把他体内残留的低等僵尸气祛除干净了，接下来就是修为了。
　　道士要把修为传给僵尸，真的是一桩奇事了，闻所未闻。
　　不过幸运的是，传修为虽然也是逆天而行，但这次不会有仙罚。这是李问道花了一年多时间研究出来的成果，专门为姜白钰写的法阵，就是为了成功地把自己的修为渡给他。
　　过程很顺利。
　　李问道的修为，很快传到了姜白钰的身上。修为一渡完，李问道半条命也没了。
　　他强撑着身体，把姜白钰放进了紫檀棺木里。
　　他抚上他的脸，“很快，我就能守着你了。”
　　李问道会去云南，他的血、身体，都会被覃紫木吞食。他的灵魂，还是回到他身边的。
　　被拆骨吸血的那一刻，李问道完全没有痛感。与其说没有痛感，不如说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而之后的事，就更简单了。只要李问道的魂魄去了桃花村就行了。
　　李问道没有如愿守在姜白钰身上，他死后，他的灵魂就被李家人给逮了，被困在三十三层法阵之中。姜白钰是他的执念，他一直想的是亲眼看着姜白钰苏醒，然后所有的过错都由他一人背负。但是李家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不到这一天了。
　　见不到姜白钰苏醒，他是不会甘愿的。
　　恶魄生恶气，李问道沦为了恶鬼。
　　恶鬼李问道，几乎杀光了李家人。而他自己，也被李家人囚住了。他被抽出恶魄，几百年后，他转世成为了李存道。
　　*
　　恶魂讲完一切后，屋子出奇地安静。
　　姜白钰却远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余氏，为了他，送了命；姜炎为了他和余氏，自杀了。李问道为了他，丢了修为丢了命，还成为了李家的罪人。
　　他心脏如擂鼓，看着李存道。
　　他问，“为什么。”
　　不过是匆匆一瞥，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恶魂给了李存道一般魂体，李问道做出的事，他不再是个旁观者，李问道的一切情绪，他都能感受得到。
　　“说到底，我也只是自私的。即使要做个恶人，也想把你圈在身边。”他顿了顿，“只是苦了李家人。”
　　袁子青摇头，她说，“一世不论因果。前世李家人为道而死，后世都能有了好命格。能投胎到李家的，都是能为道牺牲的。一世好坏，苦不苦还品不出来。”
　　她没说出口的是。即使她心有不甘，也知道，轮回台一毁，所有人都只此一世，再无先天灵力高强的人能够出生在李家了。李信道早就算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他舍了命和修为，将李存道做成不灭的活死人，就是要他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守护李家人的遗志。
　　是赎罪，也是新的开始。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既然要叙叙旧，怎么也不叫上我？”
　　接着，成百上千的树丫杈从小楼的窗户、门外钻进来，甚至连金浩刨的耗子洞都没放过。这些树丫杈的目标是李存道和姜白钰，直直就朝他俩去了。
　　恶魂恨得咬牙切齿，“覃紫木！”
　　他本来是准备，先让李存道和姜白钰了解了前事，然后再杀了他们。按他的计划走，多爽，能把李问道给虐到崩溃。李问道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为的是啥，不就是姜白钰么。要是他俩得知了前因后果，再化灰，连灰都不会瞑目。
　　谁知道这树丫杈子精半路杀出来了！
　　不到一分钟，一整间屋子都是覃紫木的树桠干。他的主干撞上小楼正门，整面墙被树精撞了个西吧碎。粗/壮的主干挤进屋内，主干上还有他的脸。仔细看，那条金色蛇精也在，金色的大尾巴在树干上一甩一甩的，实在是很讨厌。
　　覃紫木，“李问道、李存道，好久不见。”
　　李存道看着摇摇欲坠的小楼，“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