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珺却一眼就发觉了他的不对,她们明明只是远远看着他,他却下意识地低着头,背更加佝偻了,看上去格外矮小——但其实,普通老人是不会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的,何况谢珺们都是习武之人,于气息的收敛上就与常人不同。
他就是谢珺此行前来的目的——安大,准确来说是宁大。
没错,提到这个姓就证明,他与宁家是有关系的。
谢珺此前一直没有查到安大的存在,还是因为无名人士送来的那封信,让他对上面的这个普通人很感兴趣,一番打探之后终于找到了安大背后的蹊跷之地。
他的弟弟宁三,曾经是宁老将军麾下的一员家将,宁家出事的前几个月,他正因为在战场上断了一臂而退伍回家种田,宁家出事后,他悲痛欲绝,追随旧主自绝而去。本来这样的忠仆去世,家人应该得到宁家更多的抚恤,然而宁家已经荡然无存,等到谢珺和太子成长起来,有自己的能量,这些旧人也已经在时光里潇然无踪。
还是因为有名单的提示,谢珺才理到这条线。
看着那人挑着水进了草屋,谢珺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敲了敲那扇并不能遮挡什么的破木门。
安大正在哆嗦着整理着什么东西,听到这敲门声,回头露出一个卑微的笑容:“公子……公子有什么事吗?”那声音苍老又卑微,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和讨好,仿佛一个被贵人惊扰了的乡下老汉。
“可是宁老汉家?”谢珺勾唇,温言问道。
安大一双手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公子认错了,这人没有你要找的人哩。”
“我观老汉十分面善,许是我要找的人。”谢珺不动声色地轻笑。
“公子肯定是认错人了,小人只是个村野老汉,容貌丑陋,不要污了贵人您的眼。”
谢珺不再与他虚与委蛇:“安老汉,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宁老汉。”
“哐当——”安老汉碰倒了屋内唯一的一个瓦罐。
“公子认错人了,认错了,小人该做晚饭了,恕不能招待公子您了。”他连连上前,一副赶课的模样。
谢珺也没有纠缠,真的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这位老汉都心神不宁,却没有想要离开或者暗中联系某人的行为,他应该就是侥幸留下性命的知情人。
谢珺很有耐心地等待着,距离真相这么多年,现在她也不急于这一会儿。
果不其然,第四天的晚上,那老汉就期期艾艾地等待了起来。
谢珺又等了两天,才再次前往那间小破屋。
这回不用她开口,那老汉已经自己跪了下来,一张老脸老泪纵横,枯树皮一样的手擦拭着脸上浑浊的泪珠:“小主子,小人一看就知道您是小主子,主子们去得冤,小人这么些年来,也是一直苟且偷生,为了活着啥都没了,脸毁了,腿瘸了,奴才害怕,小人不敢说出来啊,说出来,小人就没命了。”
谢珺神色不变:“没命?”
“是啊……小主子您肯定也知道,当年,将军是被冤枉的!将军一生慷慨磊落,怎么会做通敌卖国的事情?都是有人在背后陷害,小人也是后来才知道,是从中间出了内奸,出了内奸!”
“内奸?”谢珺不动声色。
宁老汉痛苦地抹起眼泪:“小人一家对不住您啊,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他,他竟然……竟然……”老人哽咽着,显然在这里已经说不下去。
“宁三一生忠于宁家,外祖去世后更是以身殉主,此等忠肝义胆之人,怎么会与外人有所勾结。”谢珺冷声道。
宁老汉瞪大眼睛,激动地喘息起来:“小主子!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以为我那弟弟一心为了将军,谁知后来将军离世,我家屡屡遭受暗害,我才知道,他当年为了一己私心,一直在与虎谋皮,这才害了将军,害了宁家!”
“小人毁了半张脸,毁了腿,这才侥幸能活到今天,能见到小主子您啊!”宁老汉痛心疾首地哭起来,边哭着给谢珺讲起当年的那段故事。
“京中有人要将军的命,最好要将军永世不得翻身,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被泄露给敌人,将军被敌人堵在了雁南谷里,迟迟等不到援军,死伤惨重,偏偏消息传回来,就变成了将军与敌人私通,故意葬送了数万将士的性命,谁都知道,将军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偏偏流言可畏,完美有了缝隙,人人都想要上去踩一脚,紧接着,四公子战死,将军重伤,宁家乱了起来,谁知道真的有人在宁家翻到了私通的书信证据,一局一篇写得清清楚楚,皇上震怒,决意处罚将军,后来……后来……”宁老汉掩面哭泣起来。
比起谢珺曾经的推演,这样的走向多么像个小孩子讲出来的故事,拙劣极了。
即使是谢珺来评价,这个骗局仍然拙劣得不堪一击,可偏偏,再拙劣的布局,只要有人愿意相信,它就是真的。
即使这个骗局,是用无数忠臣的鲜血,无数家庭的分裂来填。
在有些人的算计里,只要走向目标的道路,无论踩着多少人的尸骨,都不是问题。
耳边还有宁老汉浑浊的讲述声音,谢珺无声地闭了闭眼,手心里握着的粗劣茶碗变成了一手齑粉,洋洋洒洒地落到地上。
叩开真相的门,真不让人那么舒适。谢珺的眼睛里涌起无数的黑雾,又悄然消散。
而那边的纪甜正在和庄子里的几个小朋友一起摘甜瓜。小孩儿虽然被大人们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惊扰了贵人,奈何纪甜是个活泼宽容的性格,看到小孩儿就要给人家塞点糖果和零食,久而久之小孩儿们也敢大着胆子找她玩儿。
此刻就是纪甜一人感到无聊,小孩儿们就带她去庄外摘甜瓜。
小孩儿们还在嬉闹玩耍,纪甜体力可不比他们,眼尖地瞅到那边有个凉亭,她就跟小朋友们说了一声,捧着一个甜瓜,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找救命的阴凉。
脚刚触到凉亭落下的阴影,纪甜就迫不及待地深吸一口气,没骨头一样倒在边上的长椅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甜甜终于活过来了QAQ”
就在这时,纪甜抬眼,发现凉亭里坐了一个戴着幂篱,看不清身形的人。
刚刚颇为没有形象的纪甜:……
她尴尬地抬手,强装镇定地招呼道:“你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纪甜甜:怎么突然被别人撞到这么没有形象的一幕,尴尬。
辛苦查探却总是比不过纪甜随意撞见关键人物的谢珺:……
可能这就是天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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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对方对着纪甜淡淡地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隔着幂篱,纪甜看不分明那人的五官和神色, 只能从模糊的纱帘中看到一点对方疏冷的眉眼, 看起来应当是一位十分有气质的女子, 虽然冷淡态度却还算友好。
许是小动物的天生直觉,纪甜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反应, 刚才还尴尬的心也淡定下来, 她冲着那女子笑笑,在亭子这边坐了下来。
外面太阳火燎燎的, 纪甜掏出小手帕把脸上的一点汗珠擦干,清风吹来, 在她脸上与颈间带来一阵凉意, 纪甜才惬意地舒了一口气,因为感到舒适,两个小jiojio不自觉地搭在长椅边缘上摆动,看起来十分调皮和自在。
亭子里的另外一个人毫无所觉, 目光缥缈地看向远方。
纪甜有些好奇,用小眼光悄悄去偷看女子, 终于察觉到了对方身下坐着的是一个轮椅, 纪甜没见过古代的轮椅什么样子, 只觉得对方坐着的这轮椅设计十分精巧, 看起来一点也不粗糙, 和现代的模样还有几分相似。
感觉不太礼貌,纪甜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了目光,却有些小在意地看向对方——就像看见一块璞玉上面有个缺口, 也许璞玉正是因为这缺口而内敛深沉与众不同,却不妨碍别人遗憾和怜惜。
“今天好晒呀。”纪甜看了看外面的阳光,主动搭讪道。
那人看向她,微微颔首。
“这么热不知道等会儿会不会下雨,”纪甜的笑容里不带有一丝阴霾:“你的家人等会儿会来接你吗?”
那人沉默了一瞬,纪甜下意识跟着这氛围抿了抿唇,就听见女子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有些粗粝的:“嗯。”那声音实在算不上好听,与面前这人的气质并不相符。
纪甜却没有因此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而是舒展眉眼笑起来:“那就好。”
亭子里的气氛一时陷入沉默,纪甜也不好意思再说话,干脆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匕首,剖开面前的甜瓜,将它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