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骆驼走进去。周围人群的叫嚷。淅淅沥沥的雨,夜晚,灰色的天空和残破的饭店灯牌混合在一起。
他抬起头,这些场景却无法引起他的任何情感和共鸣,他也不知道他自己到这里来干嘛,挫败的荒谬在生活中打了他一拳,也许他只是想暂停一下,什么也不想。
人群挤过他的身边,夜晚时分的千辉市场热闹非凡,法外之人和普通人齐聚一堂,分享空闲的夜晚。某人撞到他的肩,嘀嘀咕咕骂咧一句,然后走开。
张骆驼抬起头,蓝色的半透明的雨棚,他听到空洞的雨声。
他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嘿。”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张骆驼不知所措地回过头去,一滴水从他的头发上猛然掉落。张骆驼的眼睛左右晃动,好几秒后才定格到一张笑脸上。
“你在这里干什么?”是一个异常熟悉的女孩,粉色头发,披着银色雨衣,她大笑着,露出粉色的牙龈和白色牙齿,她其中一颗大牙被红色玛瑙所取代,非常吸引人的眼球。
张骆驼的思维被搅乱了一下,他想了想:“露露?”他小心翼翼地说。他模模糊糊地想了起来。那个和他搭讪的女孩儿,他们在舞厅一起跳过舞。“及时行乐。”她的话犹言在耳。
“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她满意地说,又问道,“你怎么了吗?你出什么事了?”
张骆驼愣住了,他忐忑不安地说:“怎么这么说?”
露露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我刚刚在那边站着非常无聊,结果一下就看到了你。”她指指她站着的地方,那里的地很干燥,没有被雨打湿的痕迹。
“你知道吗?你看起来很不开心,非常沮丧,而且脸色也不好。”她说完后专注地看着他,从鼻子到眼睛,接着点点头,认可了自己的观察。
“没什么。”张骆驼勉强笑笑,说道。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吗?”露露歪着头,眯起眼看着他,俏皮地说,红色玛瑙闪闪发光,“别误会,我只是喜欢你,我好久没有碰到你这种男孩了。”
张骆驼摆摆手:“不用了。”他说,试图拒绝。但露露在他退却之前就眼尖地再次捕捉到了他。
“你的手指是怎么回事?”她皱起眉问道,似乎怕他不明白,强调道,“右手的大拇指。”她的视线随着张骆驼的拇指而游移,张骆驼试图藏起手指,将手背在身后,但已经晚了。她温暖的手指穿过他手指头之间的缝隙,准确地捕捉到了那根大拇指,它被创口贴包扎着,之前流下的血液已经干涸的差不多,在他手边像是枯萎的颜料。
“没什么。”张骆驼说,试图离开她。也许他不该在这里呆这么久。
露露怀疑地睁大眼,她的神情变了,那颗闪烁的红玛瑙隐藏在她微闭的嘴唇边缘:“你该不会也做那事吧?”她说,神情变得失望,“这样不好。”
“什么?”张骆驼疑惑地说。什么那事?他一时不懂露露的意思。
“就像这里的有些人,拔掉自己的指甲、毛发,拿来卖钱。”露露说,她板起了脸,似乎已经认定张骆驼是这样的人。
“没有,我是不小心弄伤的。”张骆驼说,他挣脱了露露的手,他有点怕她的热情和质问,将手背在了身后,以免她再次注意到它。
“指甲和毛发拿来卖钱?”他不明白地问道,他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就是巫术咒语啊。”露露说,她似乎发现了张骆驼对这事儿一窍不通,瞥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下来,“最近九龙坡和南岸很流行的那个,拿人的头发和指甲用火烧,就可以召唤出巫师之类的,保佑你的平安,当然不可能真的出现巫师,但他们乐此不疲,像在滚轮上的仓鼠。”
张骆驼皱起眉,他听不出这两者的联系。
露露耸耸肩,露出厌恶的表情:“但是市中区里那群有钱人胆小得很,不敢拔自己的指甲,剪那一头漂亮头发就更舍不得了,那怎么办?找贫民窟的呗,反正他们觉得除开他们的命都不值钱。于是他们就找到我们这里,出高价来买。有些人就禁不住诱惑开始贩卖自己的东西,毕竟他们觉得是白来钱,指甲和头发拔了还可以长,所以完全忘记了诅咒和神灵的可能性。现在几乎都成为一条产业链了。”
她不屑地瞥瞥自己的手指甲,指指远处:“就在那儿,穿过那人群,各种各样的摊位。”
那一条蓝色雨棚,无数的人从里面穿梭而过,话语和哭泣从中流动,张骆驼看不到尽头。他眯起眼睛,茫然地望着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享受着无穷无尽的吹堂风。大拇指冰冷而微微地疼痛,偶尔抽动一下。
贩卖指甲。他的思想里无意识地回响着露露说的话。
指甲。
他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也许。他想。他一动不动地望着那里,试图看到什么,但是人流挡住了眼前的一切,他看不到任何事物。过往的人手提着违禁物品,狠狠地推开其他人,互相瞪视着,但张骆驼只是站在他们的边缘,被以往的一干二净。
也许。他再次想道。一种潜藏的思想在暗处推动着他。
他微微抬起了腿,再抬起,这像个走路的动作。直到这条腿达到最高点,再回落。他的脚垂下去,垂下去,直到踏在了一只未熄灭的烟头上。烟灰在震动下喷洒了出来。零星的火花飞快地变成雨水的牺牲品。他完成了一个走路的动作。他迈出了第一步。
他穿过人群,着魔似的走过去。
“嘿,你怎么了?……”露露在背后焦躁地喊着他,但是那声音马上便被拥挤的人群冲蚀,消失不见。她变成了人群里的一个分子,消失了,再也不见,即使是她嘴唇的红玛瑙也无法突出重围。
张骆驼穿过人群。食物的气味和电子□□的味道在同一刻飘散而来,其中夹杂着人的汗臭味。无数个摊子和店面在他眼前匆匆划过。显示“自由时间”的旅馆灯牌,歪歪斜斜的蓝色的“舞厅”标志,旁边站着几个穿金色紧身衣的男孩和女孩,他们漫不经心地在人群中挑选着客户。在比如面店,几片破烂的木板组成座位,那些食物看起来肮脏而热气腾腾。张骆驼穿过它们,肩膀被人群挤着,一直往前走。更多的摊子出现在他面前。诡异的标着“八卦阵”的算命摊,背后坐着个胖子,他波澜不惊地摆弄着木片。“大凶”。上面写着。但张骆驼一个也没注意,他直接迈过修公寓门和贩卖万能指纹的小铺子、各种神神秘秘的老旧唱片摊、贩卖怀旧电子杂志的摊子,他知道他要找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条被搭得长长的摊子群,似乎是许多家小摊子组成了一个联合体,连接在一起。张骆驼注意到。它们连成了一个场贩扶梯,铺子上挂着蓝布。他们的生意时有时无,偶尔有几个穿着时髦的人走到摊位面前,坐一会儿后就离去。张骆驼皱着眉头,他走过去。
他有一种直觉。他想,走到了摊子面前,他看着这些摊子,第一个摊位上的人戴着墨镜,看起来很老,他正拿出一包“灰色天空”,抽了根烟叼在嘴上,对着天空吐出白雾,张骆驼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指甲,他左手的两根手指上侧被白色的布紧紧纠缠着。
他知道,他找到了。
他在那个墨镜人的注视下走过去。
墨镜人吸了口烟,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张骆驼:“你是来……?”他翻翻手掌,非常怀疑地说,似乎觉得张骆驼显然不可能是他的目标客户。
张骆驼深吸口气:“多少钱一个?”
墨镜人愣了一下,但他的表情很好地被黑色墨镜掩藏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张骆驼,似乎为了确定他是认真的:“巫术诅咒?”
张骆驼没有移开眼睛,看着他,并不说话。
半分钟之后,墨镜人似乎被他折服了,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这个还是那个?”墨镜人说,指了指他的头发,然后挥了挥他的手,“老规矩,这个五十元。那个一百元,因为一百元的会痛。”他的语气非常风轻云淡,显然已经做惯了这种事情。
“指甲,右手大拇指。”张骆驼谨慎地回答道,他看到墨镜人的嘴巴在不耐烦地蠕动。
墨镜人点点头,丝毫没有犹豫,似乎已经习惯了做这种事,他低下头去,从他摊位下拿出了一把钳子和一个盒子,然后打开盒子,取出了消毒水和绷带。
“今天生意不错。”他咕哝道,似乎在对张骆驼搭话,“来了三个人,一男一女,还有你,三百元,够我活一个月的了。”
张骆驼没有接话,他们之间寂静下来。墨镜人也不再开腔了,他握住已经有些生锈的钳子,全心的注意力聚集在了他的右手,他拿过了一张破旧的毛巾,捂住他的右手,让它藏在毛巾下。“有些赶时髦的女仔会害怕……”墨镜人摇摇晃晃地摇着头,像对这个很不屑,“虽然你也许不会,但是我还是保险点为好。”
闪电般的三秒钟,他的钳子在空中摆动,只一下时间,银色的钳子像是咬上死亡,张骆驼听到清脆的夹断声,他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不自觉地想,那疼痛可以让人昏死过去。墨镜人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一秒钟后,他就镇定地拿过一面的消毒水和绷带,背过身去,开始给自己疗伤。张骆驼等了一会儿,墨镜人再次转过身来,他右手的大拇指上白色的绷带已经被贴的非常牢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