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听到他们想要什么。”她隐晦地说,“现在十一公司安保部的人走了出来……”解说画面里,五六个穿制服的人跨出十一公司的玻璃门,他们抬起手,说了些什么,显然对着这么多人,他们也不敢贸然动手。但张骆驼听不太清,四公里杀手们的震耳欲聋的呼喊盖过了那声音。
“权——利——”呼喊变成了一股浪潮,在空间中传播。
张骆驼眨眨眼,知道计划,已经开始运行了。
一切开始变得混乱。安保部们虚张声势地继续发言,杀手们呼喊,全息影像的广告持续不断地在背景里闪烁,男孩露出咬着水果硬糖的上门牙。
“权——权……利!”那开始听起来像一首毫无章法的歌。这是个预兆,完全的预兆。张骆驼从他们的呼唤中感觉了出来。“权……利!”那声音越来越杂乱,胡乱撒开来到处滚动。五百人的脚步声开始作响,手中的□□、吐唾液声、肌肉鼓动声像爆破一般在电视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群中不知谁向前一步,十一公司安保部的领头人敏锐地察觉了,他胆怯地向后退一步。接着他马上知道自己迈错了步伐,但那为时已晚,他的动作被铭记在五百人的眼睛中。
他背后小小的玻璃门闪闪发亮,前台的女孩战战兢兢地抱着“巨浪”啤酒罐,她察觉出不对,朝厕所跑去。
安保部的人们知道如果再不逃跑,他们将无路可走。他们机敏地朝后退去,出其不意地跑入大门。电梯口就在一旁,他们像龙虾似的滑进去。
四公里的杀手们没有急着追上去,他们冷静地等待某个信号。最前排站在中间的头领不慌不忙地向前一步,手握住拳头,再松开。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将枪口对准玻璃。那玻璃看上去坚固无比,吃糖男孩的影像晃晃悠悠地倒映在玻璃上,一种轻飘飘的蓝覆盖在那上面。头领按下扳机。子弹飞出,撞入玻璃。小块的碎花从玻璃上溅开。接着他再开三枪。碎花变大,玻璃开始震荡,男孩湿漉漉的嘴唇不停颤抖,仿佛在玻璃窗上融化。
上百块玻璃忽然迸开,像雪花般一块块飞舞。
头领挥挥手,他们不慌不忙地走进去。
十一公司像个灾难现场。张骆驼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无人机的机位跟着杀手们的闯荡开始切换,一个小电梯不可能涌进五百多个人,因此他们分头行动,三分之一人留守在原地,剩下的进入公司,电梯像个永不疲劳的机器,一趟趟地在上下之间转换。
“他们选择抵达的大多数是双数层的楼……”女主持人介绍道,她的影像隐藏在三维画面后:镜头下无数个人晃过,他们手中拿着枪或刀,饮水机倒在地上,无色液体像是一片污渍,公司里狼藉一片。一个人拽住椅子,让它跌倒在地上。员工们躲在门后,他们对突然发生的事几乎是茫然,四公里的人径直走过他们旁边,像眼睛里没有任何东西。镜头切换,现在不知是几楼。张骆驼看着里面的建筑,那有些眼熟,一个嚼口香糖的人挡住了镜头,他的头又大又圆,张骆驼只能听到声音,一片嘈杂,无数人的说话声混在一起,跟着网络传来,变成扁平化的一个人的话语。
九点五十五。画面忽然闪动一下,变成黑屏。张骆驼眨眨眼,他以为他自己看错了。
女主持人仍在正常报道着新闻。
“这件事的原因还是未知……”她说,她的尾音闪烁一下,一句话被闪电般分成两截,那声音变得机械起来。
接着电视画面再闪烁一下。这次中间停顿的时间更长郑整整三秒钟黑屏,一切虚无。
“我……”她说,她小麦色的皮肤变成蓝色,背后的大厦变成一片棕色。“我……”她再次尝试开口说。
她的牙齿变成一种奇怪的廉价金色,像是四公里流行的发套颜色。
雪花斑点嗡地一声覆盖了整个电视画面。
信号完全消失。
一排小字显示在雪花斑点中。
“抱歉,网络已断,我们即将抢修。”
张骆驼猛地低下头来。
他看着他的信号器,那上面,代表乔德的红色信号灯正长久地闪烁。
他摸摸裤兜,芯片藏在里面,完好无损。接着他再摸摸衣兜,毛毛躺在里面,呼吸均匀,它睡着了。
他的心猛跳起来,乔德已经按下了警报器。这提醒他是时候行动了——开飞船去飞山墓园和乔德会合。
张骆驼站起来,关上门,走廊里的灯一明一暗。他走进电梯,按下到达停船场的数值。电梯里空无一人,头顶的灯平稳地照亮他。原本在放的电视雪花一片,上面标注:网络已断。
他很紧张,他不知道乔德在按下警报器后如何,有没有脱身,他想打电话问问他,但他知道时机不对。他不得不握紧手指,凝视前方,深吸电梯里本就稀少的空气。他不在他身边,没法帮助他。
他出电梯时小心翼翼地伸出脚,本能性地左右张望了一下。不知为何,他想起了R-63和他的那次追捕赛,但这次显然R-63不在外面守候,天空平静地像一块帷幕。他走出去,也许他有些多疑,他自嘲地想。
整个停船场都平静无比,一架架飞船停在驾驶位上,白线区分开它们的位置,它们像一只只闪亮的尖锐子弹等待守护人的到来。张骆驼走向他的飞船,他在空旷的停船场听到他的脚步声,它回响的很厉害。
张骆驼打开飞船舱门,他坐上去,钥匙插入孔中。飞船舱中很暗,他之前停的是靠墙的位置。他弯下腰,打开飞船舱的照明灯,模式选择黄色,亮度调为中。
他直起身,看向前方。黄色的灯影在飞船的玻璃窗中被倒映。
张骆驼忽然愣住了。
玻璃窗里有一双模糊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他没有回头,视线移向后视镜。
那不是他自己的眼睛。
张骆驼不知道怎么做,他不敢回头,也不敢站起来。他的飞船舱里有多余一个人。但他也不能开着飞船直接前行,直接前行可能让他在空中遇难,还可能暴露乔德和飞鸟。他的心砰砰作响。他挪出手,假装一无所知,准备下飞船。
一把枪抵在他头上,张骆驼听到保险栓被拉开的声音。
“你发现了。”那个声音说。
张骆驼抬起头,他在后视镜里和那个人对视。他们四目相对,对彼此都很熟悉。他们才见过面不久,甚至还有更亲密的关系,张骆驼的左臂就是他一手组装而成的。
范柳。
第76章 超新星来临时(二)
范柳。张骆驼想说,或者准确说是范柳地球上的义体。但他张开嘴,还没有说出口,就感到头上一痛。那是枪。他想,但那是枪柄,不是枪口。那股疼痛蔓延开来,从骨头到神经,接着一个细小而冰冷的什么插入他的后脖,那东西带入一管液体。他的四肢开始无力。
“一点小技术,不会致命。”范柳在后视镜里对他说,他站在飞船舱的后排,不客气地看着他。张骆驼眨眨眼,他的头脑开始发晕,肌肉渐渐麻痹。但他的视线仍然很清楚,甚至比以往更清晰:他看到在飞船舱上的一切,他甚至能看清范柳脸上细微的毛孔,它们像是被放大的像素。范柳从衣兜里掏出一根绳子,那看起来很结实,他拿过来,系在张骆驼手上,开始打结。
踢他,挣开这绳子。张骆驼想,但他的脚无法动弹,它像是被胶水固定在原地,他的命令从大脑发出去,然后在大脑毁灭,他的脚没有任何知觉,只有血液静静流淌。
踢他。张骆驼再次想,拼命地想。但没有任何作用,他的脚像果冻一般凝固在地上。
手动一动。他换了一个命令方向,期盼手能挣开范柳的捆绑,手却也没有丝毫反应,它对范柳的捆绑无动于衷。大脑发出的每一个口令都成为了废纸。张骆驼绝望地发现这点。他眨眨眼睛,看着那青色的血管在他手腕上不断延伸,走向大会合。
“你挣扎没有任何用处。”范柳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对他说道,他很慈爱,仿佛在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给绳子打完了一个结,打开后侧的飞船舱门,走了下去。张骆驼一瞬间以为他要离开,但很快范柳打开了左侧的舱门。他从驾驶座方上来,伸出手,将张骆驼朝副驾驶座抛去。
张骆驼感到一股清晰的疼痛在背后作响。他的头撞到了玻璃,一阵子五颜六色的星星在他眼前飞舞。他喘口气,嗓子里发出低低的□□。他还可以说话,他惊讶地发现。悲伤和痛苦从他的喉咙里跳出,不由自主地溢出来。
他喘着气,但感觉他的喉咙毫无反应:“你怎么……”他的舌头仿佛被人拉直,一阵被电的楚痛袭来。
“我怎么在这里对不对?”范柳耐心地说,他转过头,关上飞船舱门。启动。他按下某个键,转动飞船钥匙,飞船的引擎震动声作响,他的声音非常亲和,但带着一种冰冷感,就像他往常一样,但这次更加明显。张骆驼眨着眼,他因为其他感官失灵,变得比往日敏锐十倍的视觉轻易地捕捉了范柳藏在微笑后的轻蔑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