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早已预料到了占嬴的到来,所有昆仑弟子早早的在山门外列队而立,在领头的几位白发白须长老悠悠的一声“恭迎玄机子掌教回归!”里,昆仑弟子齐齐下拜,高呼。
玄机子,哦,是了,玄素说他就是玄机子。
但这都不重要。
如果能救醒陆瑶,就是让他做昆仑山的洒扫都成。
占嬴没有理会满地的虔诚弟子,抱紧陆瑶急急的奔向那几位看起来很是德高望重的长老。在那几位白发白须的长老之间还站着一位面相慈蔼的黑发老头,占嬴知道,那唯一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老头就是陆瑶的师尊,现任掌教忘尘。
占嬴的目标是忘尘。
第79章 第 79 章
“你快看看他,快!”占嬴小心翼翼的将陆瑶抱到忘尘跟前,满眼焦灼期翼。
忘尘没有动,长老们在后面发出低低的叹息声。
所有人都安静的看着。
就在占嬴耐不住欲要再次张口时,忘尘方摇了摇头,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无能为力”。
占嬴猛地一个踉跄,抱着陆瑶跪倒在地,伸手抓住忘尘的袍角,拼命摇晃,“你还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他还没有死!他的身体还好好的,只是有点冷而已,他可以醒过来的,你救他,你们救救他!救救他······我求求你们了,救救他······”
忘尘叹了口气,目露不忍。虽然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陆瑶的命运,但毕竟是将陆瑶当做自己的孩子一点一点养大成人的,说不心痛难过不可能。可是······
“我真的没有办法······雪臣是由执念所化,也是魔尊魂消之后残留的最后一缕魂识,最后的魂识散了,便再也无法······放手吧,这本就是天定之数。”
“不可能!不会的!什么狗屁的天定之数,我不信!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了,”占嬴突然想到了什么,惶急的从身上摸了一遍,摸出了那支墨玉笛,又哭又笑道:“还有这个!这个不是苍吾的龙角炼制而成的吗,上面一定还有他的气息!”
忘尘摇了摇头,“没用的。”
“你还没试怎么知道没用!”占嬴几乎吼了起来。
忘尘道:“墨玉弯刀虽是龙角所铸,却在一千年前就为你所用,与你气息相连,饱饮了罪孽的鲜血,在苍吾神君堕天之后便彻底斩断了联系。”
陆瑶死了。
陆瑶醒不来了。
陆瑶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气息也没了······
怎么办?
陆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占嬴紧紧的抱住冰冷的躯体,全部的气力都在这一瞬被抽走,连哭声都再发不出一丝。就那么坐在地上,紧紧的抱着,仿佛稍微松了了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只能死死的抱着。
可消失的终究会消失,抓也抓不住。
天上下起了小雪,小雪慢慢变成了鹅毛大雪,今年的第一场雪,昆仑山上来的格外早,纷纷扬扬的落在鼻尖,手上,铺了一地。
满目惨白。
占嬴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表情看着怀里睡得安详静谧的人一点一点被雪覆盖,又与雪花一起一点一点变得透明,只是瞪大了眼睛,呼吸都痛的消失了。
抓不住,他抓不住,指尖只剩了一片冰冷。好像从来不曾相遇过,连那张冷峻的笑脸都模糊的想不起。想的脑子都疼了,想不起······
雪只下了一个时辰,来去匆匆。
玄素走了。
齐刷刷站在两侧的昆仑弟子走了。
恨铁不成钢的长老们走了。
唉声叹气的忘尘走了。
云梦观山门外,徒留了空荡荡的风,被雪重新覆盖的凌乱的脚印,他和他怀里冰冷的温度。
昆仑山上的月亮很大很圆,仿佛触手就能摸得到,凉凉的,像陆瑶的眼睛,很亮,很漂亮。是吧?应该是的。
某一年,昆仑山巅,那个成魔的男人对玄机子说,“你看,今晚的月亮真圆,跟道长的眼睛一样明亮。”
占嬴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
脸上凉凉的,被风吹的有点发绷。
昆仑山的冬天格外像冬天,不穿棉衣的话大概出门会被冻成冰棍。就像眼泪,还没滑落就冻成了冰渣子,戳的人心窝子生疼。
不知是不是昆仑山仙气充沛,这样僵坐在雪地中一夜,他居然还能睁着眼睛大口喘气,真是奢侈。
隐隐约约似有什么在靠近,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用肚子在地上爬行。哦,确实是用肚子在爬。
占嬴抬头看着用身体将自己裹起来的爬行动物,惨笑一声,“你也好傻,你难道不知道你们蛇类本身就没有温度吗?”
颜清低下头,轻轻的蹭了蹭占嬴的脸。
占嬴道:“颜清······带我走吧······”
走吧。他不想再留在这里,像个傻子。
去哪儿?
“随便哪里。”
看着陆瑶曾经呆过的地方会让他想起陆瑶,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想不起······就这样吧,随便哪里,只要离开这里。
颜清唯一能想到的,大概只有它出生的地方了。
当年逼得它四处逃窜的老虎精不在了,也许是修为更高一筹,寻到了更好的新地盘。
原来的洞穴已经装不下颜清现在庞大的身体,却足够占嬴安适的躺着。不大,却很温暖。浅浅的一层干草,没有昆仑山上的寒风凛冽,大雪纷扬,躺上去有阳光晒过的草木清香。间或可以听到清脆的鸟鸣声,十分清幽悦耳。
不远处应该有山泉,水流冲刷着石头的声音若有似无的传来,颜清盘在洞口的巨大身影挡住了刺目的阳光,让人觉得很安心。
只是这样难得的安心里,多了一份说不上来的空落,十九年间从未感受过的空落。
小时候找不到母亲的时候,占嬴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恍惚过,更多的是对失去母亲的迷茫,对狠心的父亲的怨怒愤恨,以及对自己的厌弃。可他还是活的很好,在放纵和报复中寻到了真实存在的乐趣。
而现在,连报复都不知该向谁报复。
胸膛里缓慢跳动的力度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心脏的主人不在了。
是的,墨莲本无心,这颗心本就不属于他。
渊明说,“墨尧应劫后,苍吾斩断了龙角,以万千罪孽,结出一颗莲心。苍吾爱慕的,从来都是一个人。”
“陆瑶并不是苍吾残存在世间的最后一缕神识。”
“当年苍吾曾将自己的红鸾星命亲手系到了你身上。”
“若取下那一根红绳,从此便彻底断了你们二人之间的缘系。”
“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愿意!”占嬴大声的答。
是的,我愿意。
占嬴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昆仑山上没有四季如春的好气候,多半时候都是冷清清的,大夏天躺在山巅的平台上,都能冻的后背发麻。不过因为仙气充沛,草木都长得格外好,一年到头都是绿油油的,这么放眼看过去倒也不那么冷了。
玄机子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年头,身边这个男人又是第多少次来挑战。阳光洒在男人的脸侧,皮肤晶莹细腻,能看到一层柔软的绒毛,一个毛孔都不见。玄机子心里有点嫉妒,分明看起来比自己老,皮肤却比自己年轻,长得······好像也比自己好看。若不是打不过,真想把那张脸狠狠扯变形。
睫毛也那么长,从一侧看去,就跟竖了两把扇子似得,扇来扇去的扇的他越发手痒。察觉到男人欲要睁开眼睛,玄机子连忙收回视线,尽量使表情看起来符合掌教的清冷端庄的范儿。
嗯,作为昆仑掌教,在魔面前,必须有自己的范儿。
“你不累吗?”男人忽然偏头看他。
玄机子道:“你什么时候消停了,我就不累了。”
男人低低的笑了一声,“那你还是继续受累吧。”
男人的声音浑厚有力,难得平时说话都是一副凉凉淡淡的调调,一点魔主的气势也没有,这么在耳侧轻声笑着,带了些许沙哑,似乎都能感受到他胸膛轻微的起伏。气息也是凉凉的,吹得他耳朵痒痒的,想要躲开。他觉得应该表明一下立场,至少修道之人跟一个魔头经常这么近的躺在一起就叫人觉得不怎么合适。
“话说,我们都打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分出个胜负,再打下去估计也没什么结果,还整日累死累活的。这样吧,你再回去修炼个七八年,我也认真提升一下剑术,到时再好好切磋一番,肯定就能分出个好歹了。”一边说着,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
“七八年?”男人看着他,飞扬的眉眼似乎有些不悦。
“啊。”玄机子应了一声,觉得七八年的话自己差不多能提升好几个层次了,说不定能打赢。不过,也可能七八年后自己就跟师父一样下山四处云游,享受快意人生了,到时连打都不用打了,其实更省心。
但他是个有始有终的人,半路撂挑子这种事委实干不出来。莫名的,一想到以后再也没有人像这样痛快淋漓的和自己干架,心里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失落。
这么一想,又觉得七八年有点长了,他怕等的不耐烦自己跑去找男人大干一场,那就太丢份了。
男人突然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啊?”玄机子冷不丁还没回神,转头傻傻的看向男人。
这一看才发现男人不知何时又靠了过来,单手支着额头,冷峻的脸就这么居高临下的悬在自己上头,直直的看着他。
玄机子忽然觉得呼吸不畅,下意识的又想往后挪。男人的脸跟他的声音不同,很俱压迫性,突然靠的这么近,玄机子的目光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飘忽了半天,鬼使神差的落在了男人微微开合的唇上。淡淡的粉色,弧度冷峻唇肉却看着十分柔软,像后山刚结的果子,咬一口果肉清甜,汁水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