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战争 (兰叶多焦)

瑞德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躺在上面没有动。

艾伦叹了口气，顺手捞过他，两人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待会儿我和你一起过去。”

躺了一会儿，艾伦坐起身来，问道：“头还痛吗？”

“吃过止痛药就好了。”

瑞德又把他拽了下来，两人继续沉默地看着天花板。

艾伦皱着眉头侧头细细打量着他，手指按在他额头那条渐渐淡去的疤痕上。

“艾伦，你有没有特别后悔的事？”瑞德突然侧过头，迎上他的视线。

“没有。”艾伦顿了顿，似乎明白了他在说哪件事情：“我会因为一些决定痛苦，但我不会因为这些决定后悔。”

瑞德看了半晌，确认他没有在说谎，才将头扭回去。这让艾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想起那天瑞德负气离开的背影，便伸手扣着瑞德的下巴将他拧回来：“后悔了？后悔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瑞德笑了起来，一双眼带着点亮亮的东西：“和你在一起之后，就没有后悔的事。”

“之前呢？”

艾伦想起些什么事来，他有些难过地靠近瑞德，将他的手攥了过来。

“我母亲。”瑞德给了他一个带着安慰性质的笑容：“你知道，我从前生活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我母亲能生下我也很偶然，她甚至管不好她自己的生活。荒谬的是，即便这样，我还是存活了下来。”

记忆里，她总是酗酒。她经常将瑞德锁在衣柜里，和其他男人在房间里寻欢作乐，顺便赚取一些她的酒钱。

她清醒的时候很少，终日烂醉如泥地躺在贫民窟的破铁皮房内，躺在她自己的呕吐物上。很小的时候，瑞德就意识到她会死在那儿，肮脏且贫穷地被扔进焚化炉，化成一堆灰烬，被一铲子铲进垃圾桶里。

她少有做母亲的样子，即便是在清醒的时候，她也不会考虑到她还有一个儿子，她应当教育他，应当抚养他。她只是告诉他如何在垃圾堆里养活他自己。

“所以那天，你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就跟你走了。”瑞德将艾伦的手举起，放在眼前：“那时你的手还没这么难看。”

艾伦任由他举着，看着他的指尖缓缓摩挲着他的手背。

“我从来不知道还有另外一种活法。”瑞德平静地叙述着：“我开心极了，再也不想回去，也不想面对她。”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将她遗忘了。”瑞德顿了顿：“我努力学习，努力训练。我从来都不提起她，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连我也忘了她。”

“她后来也的确和我预想的一样，死在了那里。”瑞德闭上了眼睛，他还是能够回想起那低矮的，带着沉闷气息的铁皮屋里，阳光从铁皮拼接的缝隙中挤入，照在那个女人干瘪枯瘦的脸颊上。她的手叠在胸口上，几根手指都已经发炎溃烂。

“我再一次踏足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就是因为她的死亡。”瑞德抽了抽鼻子：“她在死之前，终于记得给我买双鞋。可她记错了尺码，那个时候，我已经十三岁了。”

那个女人化了脓的手指在胸口压着一块干净整洁的防尘布，里面是一双儿童皮鞋。而她自己，依旧穿着那条脏兮兮的花裙子，躺在那个肮脏狭小的铁皮房内。

“我应该回去看她一次，”瑞德睁开眼，唇角挂着苦涩的笑意：“或者，我当初不应该骗你们。也许我没有离开那边，也许我带着她一起离开，这件事就会不一样。”

艾伦依稀记得那天瑞秋带着瑞德匆匆离开的样子。
他突然间有些后悔了，如果当时，对着那个倔强的小男孩多问一句，或者在这之前那段漫长的时光里，自己能够对此有所察觉，该有多好。

瑞德没有注意到他那点心思，继续问道：“你说，如果修还活着。那么我在这里，是不是也会作出不一样的选择？”

“会的，瑞德。”艾伦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那双蓝色的眸子平静而又温柔：“或许，在某个时空里，我们都作出了最好的选择。”
















第63章 第 62 章
“你去哪儿？”瑞德有些费力地抬了抬眼皮，由于止痛片的副作用，他的睡眠时间大大延长了。

艾伦有些担心，但在这儿，他们已经没有资本去挑剔些什么，一切只能寄希望于伊诺那个研究进展能快些，能让他们尽早离开这里。

他一边扣上衬衫扣子，一边俯下身吻了吻瑞德额头，轻声道：“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伊诺。他已经有两天没回来了。”

瑞德闻言要坐起身来，然而在药物的作用下，他被艾伦按住肩膀，压在床上没能起身。他能够看到对方浅金色的睫毛在他脸颊附近扑朔，那双湛蓝的眼睛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自己过去。”

艾伦说得很果断，一如他在军队里下达命令时一样。

艾伦沿着严煜那天带他走过的那条路，走向那栋白色的建筑物。‘影’上门禁很多，几乎每一个区域都有严格的限制，因此严煜给了他那张门禁卡，让艾伦有些惊讶。

严煜不像是那种容易信任别人的人或者是疏于防范的人，他那天将这张门禁卡留在休息室，除了是故意的，就没有其他可以说得通的理由了。
一路上，艾伦都在回想那天严煜离去前所说的话，严煜没有把将门禁卡交给他的这件事告诉修。当然，他也没说。

伊诺显然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两只眼睛熬得通红，带着血丝。前天的那股子狂热劲儿也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败下阵来，难得的，他准备跟着艾伦回去休息一天。

那三名教授和那位助理听闻伊诺终于要回去休息后，都投来了如临大赦般的眼神。他们看着艾伦领着那个有着油腻鸡窝头和满脸胡子茬的教授回去，终于能好好躺在休息室里睡一觉，而不用担心被人中途叫醒去做实验。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伊诺边走便啃着艾伦带来的那点压缩饼干，全然不管干燥的饼干碎屑从他的嘴里向外喷洒着。他费力地向下咽了咽：“很重要。”

“你说。”艾伦看了他一眼，他以为伊诺会仍然留在实验室里，这才给他带的东西：“回去再吃吧。”

“不用不用，我一边吃一边说得清楚。”

“我觉得他们早就在研究这些了，那几个人完全不像是刚刚接触这些的。”伊诺脚步不停，嘴里的动作也没有停下：“有水吗？”

“没有。”鉴于他喷射的饼干沫，艾伦稍稍站远了点，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斯坦利家别墅，停下了脚步：“你在这里说，免得进去把人家地毯弄脏了。”

“我听那个年轻人说，二十年前好像也有过一次这样的事件。只是那一次，是有人离开了。”伊诺回想起那三名教授当即喝止那名年轻人的举动，便继续道：“我觉得他们似乎对我有所隐瞒。”

“当然有所隐瞒。”艾伦静静地看着远处：“不止是我们想离开这里。”

伊诺沉默地站在他身边，的确，如果存在另一个世界，那里平静且富饶，总是令人心生向往的。
即使是在原来的世界，也有不少人对这条走道背后的异世界充满好奇，希望在另一个世界挖掘到财富或者寻找幸福美满的生活，更不要说生活在这样一个绝望荒芜世界里的人们。

他们的到来，使这种渴求变得更加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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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

“呦，艾伦少将。”修笑呵呵地放下杯子，显得有些惊讶：“这么早就过来？”他说着让轮椅先前走了几步，以看清那位少将背光的剪影：“我还以为瑞德那家伙会缠着您不让您过来。”

“没有的事。”艾伦笑着在一旁坐下：“今天早上去看了看伊诺教授，他太累了，就跟我一起回来了。”

“人也需要休息的嘛，那三位教授可是被他折磨地苦不堪言。”修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他的手依旧有些发颤：“您觉得严煜长官如何？”

艾伦微微笑着回应道：“看起来，他的性格并不好。”

“正常，从前在他们星球，他是首领，自然脾气傲些。”修笑着回想道，随即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您今天是怎么进去的？”

“瑞德那儿有您给的授权。”艾伦淡淡回答道。

“可我记得，”修缓缓放下杯子：“我给的是一次性的。”

“我很好奇，您为什么留着我们？”

“我没有害你们的理由，艾伦少将。”修放下茶杯，他的声音因为年纪太大了的原因有些不平稳，目光却很坚定：“我没有伤害我曾经的朋友，战友的理由。”

“那么，您是想要和我们一起离开？”

“我一把年纪，每天睁开眼是多活一天，不睁开眼我就入了土的人，跟你们走做什么呢？”他叹了口气，眼睛有些浑浊：“瞧瞧我这腿，没了几十年，还能去哪儿呢 ？”

艾伦看着他膝盖下空荡荡的两个裤管，没有答话。

“我只是不明白，没有我的地方，一切都好。”修的声音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可是，我幸存的地方呢？我的孩子，我的孙女，我将来的后代，都只能生活在这样一个恐怖的地方。他们终其一生只能留在‘影’这个虚假的幻象里，那些机甲怪物永无休止地繁衍着，无穷无止。我几乎不敢想以后，这里所有的人都不敢想以后。过不了多久，或许是一百年，或许是两百年，这里的世界就会是一片死寂，再也没有人类生存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