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韫把他带进浴室放入了浴盆,在AI迷茫的眼神里出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一个工具箱,衣服也换了一身简便家居服。
这一会儿功夫AI就已经蜷缩在浴盆的一角,显得小小的安静的一团。他的目光在姜韫进来时就不自觉落到他手里的银色箱子上,很快就认出那是专门用于AI机器的工具箱,怔愣过后就开始轻微发抖,坏掉的牙齿又重新开始咬合。
姜韫单膝跪地,一边灵活地打开工具箱,一边轻声安抚这只惊弓之鸟:“只是用专门的清洁液帮你清理一下。”
他捡回家的这个小家伙身上遍布了火烧刀砍的痕迹,腰部上横贯着一道巨大的伤口,看样子是差点被电锯强行锯开;很多地方的线路已经老化,变得摇摇欲坠;人造皮也破裂开来,从腰部一直延伸到脸颊,像一卷风化卷边的羊皮纸。
难为他一路逃出来,现在也不喊不叫。
3.
他僵立着,任他身后的这个青年把他小心翼翼地翻转过去。他感受到青年专注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他的身体,好像很短的时间内他就已经大概掌握他的机器状况了。
“唉……可真能给我出难题。”
姜韫嘴里叼着轻巧细长的工具棒,双手快如闪电,剔除、清理、拼接、组装一气呵成,全神贯注。
他垂眸看着埋头苦干的青年,心里有些疑惑。
青年不过二十三四岁,五官清俊线条柔和,集中精力时那双漆黑的眼眸静如深湖。他高挺的鼻尖上缀着一颗汗珠,不知是浴室热水蒸腾还是修理工作太复杂,但他的神色始终平静而自信。
他歪了歪头,结果脖颈处差点裂开。
“别动!”姜韫低喝了一声,赶忙揽住这不安分的孩子。
4.
修复工作花了五个小时才修复了个七七八八,姜韫把工具箱一合,长舒了口气。
他对规规矩矩坐了五个多小时的AI说道:“起来走两步试试?”
AI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慢慢迈步,看起来比之前判若两人。
姜韫点点头,看来自己手艺还没退化。
虽然忙了这么久,但姜韫完全不觉得累,甚至随着深入的检查,他心里的兴奋感在不断攀升——毫无疑问,他得到了一个神奇的AI。
拜他故去的父母所赐,他对许多高端技术有些许研究,其中也包括他父母曾遗留下来的实验论文——人工智能的情感进化和数据发展的可行性。
虽然到现在为止这仍然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假设,但姜韫从没觉得这不能实现。
当见到这个AI的第一眼,那种宿命般的战栗感便击中了他,让姜韫觉得这个AI很可能会实现科学界争论了几十年的未来。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太虚弱了。
AI转了一圈便磨磨蹭蹭回到了青年身边。见青年只是看着他微笑,他半晌局促不安地挤出几个字:“谢、谢谢您……”声若蚊蝇,脸颊通红。
姜韫忍不住摸摸他的头,柔声道:“别紧张,我叫姜韫。你呢?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闻言他出神了一会,随后才像是终于意识到一些事情,落寞道:“没有。她……他们叫我73。”
“好吧73,介不介意以后跟着我混?”姜韫笑眯眯问,“你看,你无处可去,我又把你修好了,不如留下来给我看家好不好?”
他脑子迷迷糊糊,又觉得青年说的没错,最终吃力地点了点头。
“那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吧?”姜韫捧起他低垂的脸,语气温和,“我想想……”
他有些惊慌地看着青年,看着他眼眸里晕染开的温柔笑意像清晨的薄雾包裹住他,一丝丝渗入他的肌理。
“叫甘草怎么样?”
他怔愣良久,最后重重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对他的新主人开口:“我是甘草。”
☆、番外三
1.
甘草后来再回忆起他和姜韫相处的这段时光,发现在这短暂而温馨的几年里,他们已经走完了绝大部分老夫老妻才会经历的旅程。
一个天才,一个智能,却像真正的家人一样默契和宁静,甚至比其他人做得还要好。两人在短短几年里所迅速发展出的感情和信任,让时间都因此而不断延伸成漫长的光阴,将有限的节点拉伸成无限的洪流,使得甘草觉得那些雪爪鸿泥也历历在目。
在此期间也正是姜韫手把手一点点教会他许多事情。甘草知道姜韫一开始把他当做珍贵的实验体来对待,但他始终觉得姜韫是真的爱他的,虽然那时候自己至休眠都没能懂得他和自己的心意。
但他想,他也是爱他的。
“我认为啊,他们总说人工智能不懂感情,可它们一旦明白,却远比任何人忠贞而坚定,至死不渝。”
2.
姜韫打开了棋盘论坛。
他怀里抱着自家可爱的AI,笑眯眯地对他说道:“甘草,你看,我今天教你玩这个。”
“?”
“这可是如今最大的地下论坛,里面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你看这里,”姜韫凑近贴着甘草白皙的耳朵低声亲昵道,“这是‘棋子’,也是论坛的交易货币。你只要用棋子就可以买到你想买的东西。”
甘草一目十行浏览着,复杂的英文并没有成为阻碍,他之前已经被姜韫教导着学会了英语。
“这里,有你们研究院的人吗?”甘草指着一处慢慢问道。
姜韫随意扫了一眼,接着点头:“嗯,这里有很多科技爱好者和科研界大佬匿名混论坛,比如我?”他笑了起来。
“你……你要去研究院了。”甘草语速很慢,他说不出来什么感受,似乎有点不安。
姜韫眯起眼浅浅一笑,充满安抚意味的抚摸着他的脊背,“我不会丢下你的,甘草。”他发誓般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他抱着他坐到了窗边的摇椅上,浓烈的日光笼罩在交叠的二人身上,室内弥散着浅淡的花香。
甘草乖乖拿起一本书,清了清嗓子开始念了起来。他的声音优雅而充满韵律,读起论文来也像念诗一样抑扬顿挫,引人入胜。
姜韫抱着他的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打着节拍,像是安抚,又像是鼓励。
他掐着时间,在结尾时低下头。当甘草念完后抬头,脸颊就在毫无防备间轻轻擦过一点柔软。
一切猝不及防,却又处心积虑。
甘草琉璃一样的眼睛微微睁大,显得格外无辜而纯真,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触碰到了什么,因为那实在是太过轻柔,如同一片羽毛或一缕春风。
姜韫笑而不语,可低垂的眼里皆是虚妄。
“刚刚……那是什么?”甘草手指尖不自觉抚上脸颊,那里还泛着一丝温度。
“是亲吻哦。”
甘草想了想问道:“那我需要回吻您吗?”
姜韫揉了揉他的黑发:“现在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当你喜欢我时,你才可以这样吻我。”
甘草似懂非懂,隐约觉得他知识库里储存的不是姜韫所求的。
姜韫没再纠缠他,转而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么,据说古代北宋有位哲学家叫邵雍,他有个计算,我觉得很有意思。”
“他说世界上的事物会在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后完全重现。你说,到那时候,我是不是还能遇见你?”
3.
研究院的生活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姜韫把他保护的极好,甘草又很听话,能宅在家里就宅在家里,以至于周围人一直没有发现他的身份。
甘草很少有浓烈的情感表达,但他唯一不喜欢的是姜韫的同事,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叫杜诚。
那是一次偶然的意外,甘草的存在被杜诚发现了,自此以后他总是在不经意间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光扫视着他,如同两盏X光细细剖析他的身体构造,那种狂热像岩浆一样妄图煮沸他。
这让甘草感到厌恶恐惧,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姜韫,姜韫若有所思。
“杜先生,噗,姑且这么叫他。”姜韫的态度很奇怪,有点轻蔑又有点忧虑。他叮嘱甘草:“他是我们院里出了名的疯子,对科研有着疯魔般的痴迷,对人工智能这块异常敏锐。我怕他看出来了什么,这家伙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你最近一定要躲着他走。”
“我绝不会——”甘草听姜韫嘀嘀咕咕,“绝不会让他伤害你。”
4.
大概就是在这之后吧,某一天起姜韫的身体突然出现病痛,精神也越来越不好。
就像是玩笑般的命运,他患上了这个时代特有的慢性且恶性的疾病,开始近乎两年漫长而饱受病魔折磨的日子。
天灾人祸啊,天灾总是无法预估和抗衡的,生老病死自有其规律所在。
甘草明白一切道理,但他潜意识里不愿接受。
那时他偶尔会想,他的主人一生无任何行差踏错,为何年纪轻轻却要遭遇这样的磋磨?
疾病来势汹汹,姜韫却对此很乐观,甚至还能安慰低落的甘草。
“其实我还是很开心的。”
甘草问他在高兴什么,姜韫不答,只是用一种温柔包容的视线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