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尧只记得那暗室里十分阴冷灰暗,仅有阴面墙壁上开了一处一处巴掌大的小洞,时不时的透进来丝丝阴凉的风。
苏卿尧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房梁上垂下来的两只铁环紧紧箍住手腕吊起来了。
他仅脚尖能勉强着地,腕上早已被磨破的了皮服微微渗着些血,浸染了那对略有生锈的铁环。
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耷拉着脑袋,像一个等待铡刀落下的死囚,面无表情,不做任何挣扎。
明明有着一身极高的修为和无数精巧的法器,可灵隐仙尊却选择了用最平凡最原始的办法折磨他。
灵隐仙尊阴笑道:“原想着整日里跟你们装模作样还蛮累人,不过既然今天你都看到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调查的那些被吸取了精魂的妖,就是我做的,三年前截杀陆离也只是想要九尾狐的内丹,总之你现在也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不如就老老实实告诉我,那九尾狐去了什么地方?”
苏卿尧轻蔑的微微一笑:“何必这么多废话,有什么本事就尽管使出来。”
灵隐仙尊被激怒,声色狠厉地道:“我再问你一遍,那九尾狐去了哪里?”
苏卿尧道:“不知。”
灵隐仙尊拿起一根带刺的荆条,浸了浸盐水,绕至他身后猛地就是一抽。
那荆条爬过的地方霎时皮开肉绽,衣服也被划破,荆条上锐利的刺一丝丝划开那柔软无暇的背部肌肉,留下一条可怖的血痕,鲜红的血浸染了浅青色的衣袍,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疼痛明明超出了承受的范围,苏卿尧却死要着牙关没发出任何声响。
只有两滴冷汗自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处滑下,砸在潮湿的地面上。
灵隐仙尊道:“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不、知。”苏卿尧掷地有声,一字一顿地道。
灵隐仙尊扬起那根染了盐水荆条又狠狠地抽打了三下,这次苏卿尧没有忍住,但也只是闷哼了一声,随后又立刻咬死了牙关。
脑海里忽然飘过一句——“甜的东西,本来就让人忘记许多不愉快嘛!”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那只九尾狐去了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似是早已料到他的这些反应,也知道终归是问不出什么的,灵隐仙尊竟不再审话,却更像是泄恨一般的使出了所有的力气抽打他。
眼前——花前月下的庭院里,白衣少年一句“是了,我喜欢你。”
过了不知多久,那盆盐水竟然下了一多半,苏卿尧的腰腹腿背皆已是血肉模糊,那浅青的华袍也成了一堆沾满鲜血的碎布条,挂在这血人身上。
迷迷糊糊中——是一撮雪白的毛发落在了地上,像那年的大雪纷飞。
这时,灵隐仙尊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黑陶小坛,揭开盖子,将那坛东西尽数从苏卿尧的后颈处浇了下去。
那,是一坛辣椒油。
剧烈的烧灼感瞬间袭遍了全身的伤口,本来已经有些虚脱的苏卿尧惊惧的猛然抬起头,终是再也忍受不住,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隐隐约约中——那白衣少年狐尾轻摇,侧身垂睫将一盏莲灯轻轻放在水面。
后来,灵隐仙尊安排素尘去为他疗伤。
素尘见到苏卿尧这个样子,先是被吓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紧接着就是心疼的直掉眼泪。
灵隐仙尊只轻飘飘地道:“昨夜里在莲花亭偶遇了苏掌门,不知被何人伤成了这样,你好好为他疗伤。”
素尘找来了飞花堂里最好的药,认认真真地给他处理伤口,一面清创,一面哭道:“卿尧,你这是怎么了?”
苏卿尧忍着伤口的疼痛,皱了皱眉头,轻描淡写地道:“我没事。”
素尘见他疼的皱了眉,这才想起自己的琵琶。
她忙取来了忘忧。
素手着弦,一串泠泠琴音自忘忧上逸出,听了半晌琴音,苏卿尧额上的冷汗才渐渐地褪去,面色也不再是那么苍白的吓人。
飞花堂的药材果然名不虚传,又经素尘精心的处理与照顾,苏卿尧的伤口三天就已经大好了。
又偏巧苏卿尧这人是老天爷都眷顾的体质,一丝疤痕也不曾留下,皮肤还似以前那般光滑。
只是这眼睛却是无力回天,只得以白绫轻缚了。
三天后,柒夜、素尘、清池师兄妹一起送苏卿尧回了苏府。
苏佩见苏卿尧眼睛上蒙着条白绫,神色又极为疲倦,忙问他们道:“这是怎么了?!少爷走了三天三夜都没回来,老爷也都快急死了!少爷这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苏卿尧平静地道:“那晚在莲花亭,不小心伤到的,无妨。”
后来苏沈然想尽办法要给苏卿尧求医问药治眼睛,可苏卿尧居然无论如何都不肯。
苏佩劝道:“少爷您年纪轻轻的,不能没有眼睛啊。”
苏卿尧淡淡地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非看不得的吗?”
一直以为真的是意外,苏佩也是后来才知道,苏卿尧的眼睛是被醉心海棠的花粉所伤。
苏佩还以为他是担心醉心海棠之毒难解,又道:“那醉心海棠的毒只是难解,又不是解不开,一定会有能治好你眼睛的办法的!”
苏卿尧只是面无表情的来了句:“我说了,不必了。”
——
此刻,苏卿尧面上的白绫已经泛出了稀稀落落的猩红色斑驳。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等了八年的人。
如今就在离他不远的对面,他走几步,就能够得到的地方。
可他除了僵在原地,似乎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由着这人肆意发泄着压抑了数年的委屈和愤懑。
他明白,他也好心疼。
一丝邪魅的气息从陆离那微微上扬的两片薄唇边逸出。
陆离十分优雅地抽出腰间的玉箫,一旁的柒夜看到这支玉箫,瞬间变了脸色。
他什么都顾不得,一个箭步上前死死地抓住了陆离的手。
陆离眉头一皱,不耐烦地甩开柒夜道:“你干什么!活腻了吗!”
柒夜是只雪狼妖,飞花堂灵隐仙尊的大弟子。
柒夜原是北荒雪狼一族的孩子,却不知何故幼时流浪在一荒山。
后来偶然被灵隐仙尊发现,并带回了飞花堂教养,遂拜入了灵隐仙尊门下,一直跟在灵隐仙尊身边。
天下大大小小数百玄门,无论人妖,皆以家族为门派,掌门之位皆是世袭。
虽然也收一些外姓散修做门生弟子,但门派的大权还是握在自家人手中。
唯有飞花堂,立世数百年来,从未有过世袭制,收徒亦不看其出身贵贱与修为高低。
只要有心修习的人或妖都能被接到钟灵山去教引,弟子在学有所成后也不会被要求强留在师门,自可随心愿选择下山入世历练,做行侠隐士,抑或留在钟灵山,继续巩固发扬飞花堂的基业。
因此,飞花堂在众玄门之中一向颇具威望与盛名,飞花堂的堂主也被众玄门尊称为仙尊。
陆离想起,当年他与柒夜第一次见面,就是苏卿尧带着他一起上钟灵山的那次。
☆、柒夜
——八年前。
锦城的夏天大多都热的叫人呼吸困难,屋子里十分潮湿闷热,还不如在外面有风吹着让人舒坦一些。
因此夏天的时候,苏府大多是在庭院里摆膳的。
起床洗漱过,苏卿尧和陆离便一同用来院角的那颗枇杷树下的石桌上用早膳,清晨太阳还没有那么毒辣,比较凉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吃完了饭,便商议起今天的行程来。
“卿尧哥哥,今天我们去哪里啊?”陆离放下碗筷,擦了擦嘴问道。
“已经近半月没去修习过了……”苏卿尧有些心虚道,“若是再不去,怕是父亲会责罚……”
陆离被苏卿尧带回家已经半个多月了,这段时间里苏卿尧一直都带着陆离在锦城四处吃喝玩乐,因从小就随姑姑隐居在青丘,初来人世的陆离对什么东西都充满了好奇。
“那我们就一起去吧,”陆离倒是对此颇感兴趣,紧接着有些疑惑地问道“听说你们家有很多门生,可怎么我在苏府住了半月都不曾见到?”
“我们苏府离钟灵山近,我们苏家与飞花堂算是世交了。因此,苏府的门生们大多都在钟灵山同飞花堂的弟子们一起修行。我这就带你去钟灵山看看。”
“少爷,你的剑。”不等苏卿尧招呼,苏佩就已经拿了他那柄乌黑的佩剑从屋里出来。
“我看你这佩剑很不错,它有名字么?”陆离问道。
“此剑唤作玄冥,”苏卿尧拔剑出鞘,给陆离展示道“玄冥剑是我母亲当年拜师飞花堂时,母亲的师父玄灵仙尊所赠。如今飞花堂的堂主灵隐仙尊,亦是玄灵仙尊的弟子,也算是我的师叔吧。”
“那令堂现下……?”
“早就不在了。”苏卿尧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母亲当年生我难产,我一出生她就没了气息。”
“对不起,我不知道……并非有意冒犯……”陆离略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无妨,世事本就无常,况且这已经过去很多年的事情了,我也早已释怀了。”苏卿尧浅浅一笑,示意陆离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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