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也?”
“嗯,你爹娘都在,老太君身体更硬朗了。大哥二哥早归了家,洛先生的腿也被治好了,正摆着一副浑不在意的表情满悲雪园里溜达——至于我,当然就更会永远在你身边。”
寒千岭给洛九江细数着他最挂怀的那些人的近状,语气轻松,表情惬意,唇角也高高扬起。
他笑得那样好看,一向如凛冰寒玉的面孔全然舒展开来,像一幅春意盎然的画卷,像一首行云流水的诗歌,美丽纯然到了极致,竟然显出三分妖异。
“来吧,九江,跟我走。”寒千岭柔声道,“我们一起去见被你深爱的所有人,大家永远在一起,永远都高兴,永远也不用面对任何分离。”
金色的阳光毫不吝惜地抛洒在七岛上,它翻过洛九江飘着深雪花香的小院,分出一缕缠绕住寒千岭的手臂——在他向洛九江伸出的左腕之上,一条被绕了三绕的木磨佛珠正映着淡淡的微光。
美满的像是最初。
————————
“回石洞去。”封雪简短又严厉地说道。
她从未用这种语气同小刃说过话,然而更难得的,小刃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身后,嘴唇紧抿,权当封雪的命令是耳旁风。
封雪双眼发红,一滴冷汗缓缓顺着额角滚下。她无暇再对倔强的小刃喝上一句,胸口上下起伏了好一阵后,才缓缓从齿缝中挤出话来:“花碧流,你现在带着你这堆杂碎滚回去,还能为你那畜生爹省下给龟儿子收尸的工夫。”
花碧流顶着头上总角,手腕上的鸽血红银镯子换成了镶着绿松石的赤金环,依旧笑眯眯偏头站着,形貌说不出的玉雪可爱,只是眼中的阴狠之色和一身打扮殊不相称,强烈的反差感直看得人从骨头缝里发寒。
“大姐姐真是太没礼貌了,枉我怕大姐姐饿着,给你来送点吃的。”花碧流脆生生道。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脚来,把脚下血肉模糊的一个人形向封雪的方向踢了踢。
那人身上被故意割开了几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早染红了身下大片雪地,铁锈气特有的腥气在空中隐隐浮动,给人嗅觉带来不适之感。然而这味道落在封雪鼻翼之间,却不亚于世上最强大的刺激。
场中一时寂静到雪落有声,片刻之后,一声古怪的闷响从封雪身上传来,小刃低头一瞧,瞳孔便霎时缩成两粒:封雪紧握在背后的一双拳头之中,有一根手指形态怪异扭曲,显然已被主人活活捏断。
封雪的后背在颤抖,那颤抖一点点地扩散开来,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竟整个人都抖若筛糠般。
“原来那个传言竟是真的。”花碧流悠悠地说,他声音清甜,落在封雪耳中却只是一把抹了鸩毒的尖刀,“大姐姐饿极了连自己都啃,可偏偏就不吃人呢。”
“大姐姐?大姐姐?”花碧流故意唤了两声,每念一句,脚就重重跺在那人背上,让对方稍微凝结的伤口绽裂,流出更多血来,令空气中的铁锈气更浓。
眼见封雪几乎站也要站不稳了,花碧流才甜蜜地笑道:“姐姐真是太挑食了,只因为在爹爹那里吃了点人,就耍了一通脾气来到死地,爹爹三请四请也不肯回去。不知我今天请姐姐饱餐一顿后,你会不会生我的气,直气到一头撞死在这里呀?”
小刃紧张按剑的手已经青筋暴起,浑身绷紧如欲发的劲弓。而封雪正好相反,她脸色苍白如纸,血丝却一根根缠绕上眼球,整个人都在无力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软成一滩委顿于地一般。
花碧流微笑地看着两人,那笑容中几乎能拧出毒汁来。
“大姐姐要注意仪态啊,”花碧流假意责备道,“你可是要让我知道什么叫天堑之别的成长期呢。”
空气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重,已经跨越了某个危险的临界值。
封雪的眼睛缓缓变作了危险的竖瞳。
而她自己仍无觉察一样,只是抬手捂着嘴剧烈干呕起来。常人做出这个动作时总要低头,她偏偏抬起了双眼,血红的眼中扑食的冲动已经不加掩饰。
呕吐和饥饿,这两种全然对立的欲望,竟然能同时出现在封雪脸上。以颧骨处作为分界线,上半张脸和下半张脸的渴求截然相反,使她的脸竟仿佛是两张面孔粗劣拼接成的般,有种说不出的可怖。
花碧流身后的属下都眼神微颤,一时竟无人敢再直视封雪的面容。
只有花碧流仍翘着唇角,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封雪。他观赏着封雪的痛苦,眼中涌出大量兴奋的恶毒,“大姐姐怎么还不吃?哦,我知道了,大姐姐是嫌我带来的肉老了。”
花碧流的神色一时堪比秃鹫,他吝惜地分给小刃半丝余光,甜腻腻地吩咐道:“姐姐养的这个正到鲜甜的好时候呢。你们,烧起锅子来,大姐姐是个文明人,不爱生冷,我需得请她尝烹熟的。”
第61章 破阵
封雪原本紧紧盯着被花碧流踩在脚底的那人,鼻翼近乎贪婪地扇动着, 嗅闻着每一分鲜血流淌的铁锈气。
任她嘴里怎样干呕作吐, 眼中的渴望之意却也遮掩不了——她平日恨不得跟花碧流不沾分毫关系, 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在血缘上的相似之处, 单凭一双眼睛就能让人看个分明。
一模一样的形状,毫无二致的扭曲,同出一辙的疯狂。
然而在花碧流说出那句话后, 封雪整个人都被按了静止键般僵住了。
小刃已经唰地一声抽出剑来, 毫不畏惧地回视向四周每一双恶意满满的眼睛。她身子微偏, 半个后背就直接露给封雪,似乎完全不知道封雪正处于一种几乎要丧失理智的饥饿之中, 不知道自己仿佛一块可食用的大型鲜肉。
“你们, 要动小刃?”封雪冷冷地质问道, 她的声音中混着一种野兽般的嘶嗥, 猩红的竖瞳在这一刻分外可怖,每一个与她双眼相对的人, 都有种自己正处于一张吞天巨口之中的错觉。
人群被封雪那恐怖的血脉威压所迫, 竟然同时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只有花碧流屹然不动, 见到此情此景也不训斥自己属下胆小, 反而笑了一笑, 露出满口森白牙齿:“怎么敢和大姐姐抢人呢,这女孩当然全让大姐姐吃,从皮到骨, 从筋到肉……小弟连她一口香甜的血都绝不染指。”
话音未落,花碧流就满意看到封雪因为自己再三诱引的语言咽了口口水。
他脸上笑意更盛,仿佛嫌现在的景况还不够将封雪逼死一般,他弯下腰去,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捻起脚下之人的一缕头发,生生将对方的脑袋拉起来,让他的面孔展现在封雪的视线之中。
“或者大姐姐还是喜欢最开始开荤的口味?这也不妨,我为大姐姐特意找来的,可是那块甜点的同胞弟弟……”
随着花碧流提起对方脑袋的这一动作,此人苍白的面孔完全映入封雪的眼帘。他相貌平平无奇,让人过目即忘,却偏偏在封雪心中瞬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这张脸……这张脸……
过去被强压在记忆深处的绝望和混乱被人粗暴地翻找出来,毫不遮掩地被摊开在天光之下,死灰般的过往重燃,几乎要焚尽封雪的灵魂。
死地本就冰封霜砌,如今就更是冷得刺骨,寒气暴灌一般钻入封雪的每一处骨节,冻得她从头到脚都颤抖起来,连胃都绞在了一起。
仿佛有甜腥鲜红的海水涌上来,劈头盖脸地捂住了封雪的口鼻,让她几近窒息。她一时感觉身体沉重无比,自己正如铅块般下坠,苦痛和麻木都再没有尽头,只有温热的液流如刀子一般,覆盖住她的头,她的脚。
无数残破的片段电影闪回一样在封雪眼前飞快闪过,饥饿,软弱,哭泣,自己被咬得凹凸不平的胳膊,那个人唇角冰冷的弧度,一具遍身鲜红的肉体……惨叫,粘稠,挥之不去的腥气,和迸入眼中让人角膜灼痛的一滴血。
眼前就是鲜血,她正体味饥饿,花碧流的唇形和那人如出一辙,也弯弯地上翘着,挤出一个十分“异类”的微笑。
此时此刻,万籁俱寂,无声无息。
而某种碎裂之声,却悄然在封雪耳畔响起。
理智的最后一道丝弦终于崩断,封雪扬天长啸一声,面孔彻底扭曲变形,长长的獠牙从她口中探出,眨眼间便从虚软站立的姿态变为蹲踞于地,四肢渐短渐粗,爪子锋利。
花碧流像是嗅到了尸臭的秃鹫一般,双眼兴奋地睁大,他终于纡尊降贵又勉为其难地将目光放到小刃身上,似是不想错过她被吞食的每个瞬间。
就在同一时刻,他听到了自己身后的一声惊叫。
这群没出息的东西,花碧月吃个人也能把他们吓成这样。花碧流漫不经心地想:到底还是见不得世面,等自己到了成长期,就能把他们当点心吃了,再换一批更有用的来。
也就在他刚产生这想法的时分,阴影伴随着庞大身躯破空之声笼罩住了他单薄的身体。
骨裂的闷声和尖锐的疼痛在同时传入了他的大脑。花碧流慢板拍一样地轻轻侧头,只见异种的牙齿正深深扎进他的肩头,而他还未能从刚刚那高昂地期盼之中拔出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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