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玄武披上静慈大师的人皮,前往白虎界为公仪先生念经超度的时候, 他亲眼见过阴半死!
想必从那时候开始,玄武就已经埋下了狐疑的种子:卑贱如人类,传承道源时竟然不必用灵魂铺路?
为什么?为什么是人类领悟阴阳,为什么是人类能够毫无代价地接受乾坤……这如同蝼蚁一样的种族,究竟有何所长?
玄武站起身来,脚步近乎悄声无息,走近了那张女子闺房所安置的绣床。
他把手伸向轻纱薄拢的藕荷色纱帐,撩起半条最外的帘幕,从帐顶顺着着捋出一条结满香包的流苏挂来。
洛九江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动作,心想刚刚那个女子要是知道自己的客人究竟是谁,恐怕回来得当街烧床。
玄武显然不觉得自己的举止有点唐突,就像人类戳翻了蚂蚁的巢穴,当众看光了蚁后,也不会宣称自己从此要对它的清白负责一样。
他只是捻着这条缀满了成年男子拇指盖大小香包的流苏辫,捏起其中一个小小的香囊给洛九江看。
“她说她心里有人,这条香包就是她为了祈福所绣,每日缝上一个供在佛前,其上有腊梅千朵,遥祝那人百子千孙。”
洛九江:“……”这说法怎么听起来这么救风尘,我说老兄你是被人骗了吧。
不等洛九江摆出什么表情作为回应,玄武就轻飘飘道:“她对我撒了谎。但这串香包总共三万六千余针,确实都是她亲自刺下。”
玄武捏着那个小小的香囊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声音低如自语:“她为什么说这样的谎?又为什么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这种东西上?”
“人各有志,玄武主不用多想。”出乎意料,这回开口的人竟然是寒千岭。他未按腰上佩剑,但双目之中已经尽是逐客之意,“不过下次玄武主要来,还是提前问问东道主的意思。”
他一语落定,指风登时疾扫如剑锋。寒千岭杀鸡从来不用牛刀,对付一个玄武的傀儡,就更是没有抽剑的意思。眨眼之间,玄武的傀儡已经被逼至窗口。
玄武扶在窗前雕花栏杆间朝洛九江回首,偏头避开寒千岭一道指风。他叹声道:“你既然不肯来玄武界,那饕餮和穷奇的性命,我就要朝你讨了。
彼时寒千岭变点为削,瞬间在傀儡脖颈上割下一块仿皮来。在那道裂开的黑色口子里,齿轮才露出运转的轨迹,零件就从伤口处崩山般碎裂开来。
玄武的嗓音因为脖颈塌陷而变得有些怪异,但这不妨碍他对洛九江露出一个有些幽森的笑。
“洛郎请往下看……本尊愿送你一个礼物。”
在话尽的一刻,窗前的玄武傀儡人皮骤然脱落,里头的机械零件崩解开来,哗啦在地上落了一小堆。
洛九江三两步抢到窗前,视线才投向楼下,就为自己所见倒吸了一口冷气。
窗外的长街上,从左至右,一共十七个人同时仰头看着这扇窗户,他们中有迟暮的老人,有垂髫的孩童,有挽着篮子的夫人和正值妙龄的女郎。
……十七张分属男女老幼的脸,同时对洛九江露出一个如出一辙的,属于玄武的微笑。
那一刻,就连一向镇定如洛九江,都禁不住脱口骂了一句:“我日!”
玄武究竟有什么理由把人类视作蝼蚁?他这个人才是像蝗虫过市一般,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
在道源之上,人类和异种的区别究竟是什么呢?
能让阴半死和楚腰掌握道源,而不必使用异种的魂魄铺路。能让洛九江领悟阴阳,全然不必继承龙神或是谁的馈赠。
寒千岭对洛九江开口,暂时打断了他的思绪:“刚刚玄武在,所以我并未提及……据椒图界来信称,椒图前辈下落不明,而在之前与饕餮对战时,他已经把道源传给了沉渊道友。”
“沉渊道友已经化龙。”
“他有一封信共同寄给你我二人,想向我们询问一个问题——道源的传承,是不是非得自愿才行?”
洛九江有点惊讶地转过头来,而寒千岭对着他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里,寒千岭在圣山山心里拾起过无主的阴阳道源,而洛九江在天地之间自发地领悟了阴阳道源。寒千岭接受过朱雀死前馈赠的乾之道源,洛九江亦强杀了穷奇饕餮,从他们身上剥夺下坤之道源。
正因如此,洛九江心里很清楚,无论阴阳乾坤,道源易主的关键条件都不是“自愿”。
可沉渊既然这样问,那想必是感受到了什么。
洛九江喃喃道:“这像是某种平衡,或者说更像天道的玩笑。”
异种把道源代代相传,却因此要每一位父辈付出魂魄的代价。
而妖族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获得道源,但现在看来,条件应该是要道源的主人自愿。
至于人类,这好像是洛九江见过的最容易接洽道源的种族,不论是他师父,阴兄,楚腰还是他自己,都和道源相处良好,而且也不必获得什么自愿的许可。
不然他师父也不能从睚眦那里抢了道源就跑。
但人类却偏偏先天没有接受道源的能力,非要像洛九江这样自发领悟,如枕霜流一般灵蛇附体,或者楚腰这样体质殊异,乃至阴半死这般,血脉里融合了什么宝物才行。
三族挨个看过来,好像每一个种族都有所缺损,没有一个能称得上完美。
“真可谓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啊……”洛九江摇头叹息道。
一直以来,洛九江从未因为自己掌握阴阳道源而自视过高。
毕竟在仅仅他和寒千岭两个人间,就足足有两个人有阴阳道源,这么看阴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而且他已经习惯了自己举世无双的天资,并且不会以此在人前为傲。
天资嘛,爹娘生天地养,运气好投了个好胎罢了,换个人来进这壳子也是一样,哪至于过多夸口呢。
直到今日,他和寒千岭相对梳理出道源的头绪,这才意识到一点异常。
洛九江和寒千岭对视一眼,各自五心向天,盘膝而坐,沉心内视,如此用心地去感受自己的道源。
不是说他以往没有这样感受过,只是以往的那些时候,他更多地是在感受道源送给他的力量。
生是力量,杀也是力量;予是力量,夺亦是力量。
然而在力量之下呢?
这就要追溯到获得道源的最开始,回忆起自己承接道源的第一刻,所感觉到的那颗心。
洛九江对世界的,洛九江对道源的;天道回馈给洛九江的,让道源在他掌心中出现的……
那场喜意欢沸的百鼎宴、师父阴寒却始终守卫在身边的灵力、台下笑悲怒骂的芸芸众生……一个个碎片在洛九江的心田里浮现又沉没,洛九江无声地接近自己丹田内的日月,然后终于见到光芒绽放如手臂,把他紧紧地包裹于其中。
洛九江猛地睁开了眼。寒千岭正凝视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是责任。”洛九江说,“我在领悟阴阳的那一刻,曾无尽地接近于责任。”
对人类的,对众生的,对三千世界乃至芸芸幽冥的。
上天入地,独洛九江力担千钧。
“我从化龙的那一刻起持有道源。”寒千岭敲了敲自己的胸口,“那一刻,我满心只有克制和保护。”
他想保护眼前的这个人不受到伤害,秘境最好也不要因他泯灭。寒千岭仇恨整个世界,但仍不想在洛九江眼前露出意图吞噬的嘴脸。
“常言太上无情。”洛九江最后断言道,“但我信大道中必有平衡,天意也向着稳定与善。”
人类和妖族都有欲望,其中有好的,如同公仪先生所表现的那般,一视同仁地希望众生好;也有恶的,便像是饕餮和穷奇那样,旁人的惨像和狼狈反而能让他们以此取乐。
或许正是因为天生拥有这种丰富的欲望和情感,才能让人类和妖族如此熨帖地纳入这大道之源。
据说万花筒的七色合并在一起,会是最纯粹的白。
……
“感情和接纳也许真是贴近阴阳的捷径。”洛九江猜想道。
不过他也是真的怀疑:“但就算是这样好了,可凭玄武的个性,难道他就能从人类身上学到这些吗?”
寒千岭显然是在考虑另一个问题。
“九江。”他唤洛九江的名字,“如果玄武也有最初接受道源时感悟的‘道心’,那他的‘道心’会是什么?”
这个问题洛九江暂时还不能回答。
但是半个月后,他就能回答得非常顺利了。
没有人能想到,洛九江这半个月里究竟遭遇了什么。
号称要杀他抵饕餮和穷奇性命的玄武,在十四天里来洛九江面前遛弯了十八回。
洛九江:“……”
洛九江:“我说,你的‘道心’其实是烦人吧?”
因为玄武天天来去这件事,洛九江甚至都为此搬出了深雪宫,面无表情地听玄武跟自己说一个属于人间的故事,然后拔刀,削——
一般情况下洛九江会跟玄武说几句话,但有几次洛九江杀玄武傀儡杀得特别快。
一次是玄武讲他化身为一个老头,和路上相遇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同行。由于朱雀界里妖族遍布,所以他们三人没过多久就遇上两个蹄角未褪的小妖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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