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只是在他这个念头传递出去的瞬间,他便透过自己丹田小世界的心眼,接收到了来自此方世界的消息。那一刻,他看清了朝颜花的模样。
朝颜花的形状像一朵小小的伞,颜色却泛着柔柔的红橘和淡粉,像是天边簇新织就的锦霞。
在世界的每一个早晨,它都蓬开小小的绒羽,借着风力飞往此方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它开在山巅,开在泉眼,开在河畔也开在海上。花朵细小的根须扎在空气中的水雾里,凌晨生而午时死,春来冬至,周而复始,年复一年。
这种只有成人指甲盖大小的伞绒花,将朝颜界的每一个清晨都渲染得如同彩霞。
这个当着洛九江的面被炼化的世界悄悄地告诉洛九江,朝颜花是它最爱的妆粉。
在过去的千百年里,世界小心地培育着这种稚弱的花朵,用自己的风把它送满每一处角落。
于是每一个清晨,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朝颜世界就拥有了它的新妆。
……
朝颜花是在饕餮骤然闯入时死去的。
花宴望行经之处,就留下淋漓的血迹和惨呼。干涸的鲜血蒸腾到空中,血雾里容不下任何一朵朝颜花的根。
三天之内,在饕餮们的吞食、献祭和纵横下,整个世界横尸遍野,空气里渗透着细小的血珠。
饕餮主血色的蹄爪之下,连世界本身都不能保全,更何况是一朵小小的、娇弱的花。
洛九江张开眼睛,目光里藏着积年的叹惋。
他向此方世界的最后意志敞开丹田,丹田里的元婴也站起身来,双手张开,如一个欢迎的怀抱。
那一刻,洛九江耳畔响起一声轻轻的喟叹。
饕餮只见到洛九江动作一顿,以为他力气不支,立刻张口鲸吸抢攻,看眼神早已把洛九江当成一块即将到嘴的活肉。
他看见了洛九江年轻强健的躯体,看见了那身弹牙鲜美的血肉,他看见阴阳道源服帖地听从着区区人族的号令,也看见洛九江握刀的双手下,经脉中的灵气如河流般稳妥的运行。
他只意识到洛九江是个何等美味的食物,却从未曾有一刻看见,洛九江的刀尖上无声无息地挑起了一朵小小的,花瓣细绒绒,如伞覆晚霞一般的花。
那花朵同样在丹田中落了洛九江的元婴满头满身,每一朵都和他刀尖上逗留的这朵别无二致。
——朝颜世界把最后的遗产托付给洛九江的小世界,它让丹田里的世界肉眼可见地茁壮起来,还托付给小世界一把自己最爱的朝颜花。
于是那一瞬间,洛九江的刀气散落如雨。
花宴望讶然发觉,几乎只在眨眼之间,洛九江的路数就变得飘忽不定,如羚羊挂角……不,更像是柔软散开的漫天花雨,美则美矣,却会在遇到水泽的瞬间,骤然绽开一朵要命的刀花。
几百年来的第一次,花宴望心中升起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仿佛死地功体被破的当年。
他强压着自己心中的不妙之意,试图扰乱洛九江:“临阵换了刀法吗?年轻人啊年轻人,此乃交战大忌,你到底还是……”
洛九江抬起眼来,对他微微一笑。
他问饕餮:“你有没有见过朝颜花?”
“……什么花?”花宴望微微一愣,没想到在这种生死关头,洛九江竟会问自己这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饕餮主一向目中无人,当然更看不见区区一朵小花。”洛九江意味深长道,“来,我给你长长见识。”
那一刻洛九江刀光暴起,丹田中的世界射出极其耀眼的璀璨霞光。朝颜界残余的最后一点世界核心应和着洛九江的呼唤,在花宴望身前身后制造出无数朝颜花的幻影,每一朵伞状的小花都是潜藏了凌厉杀机的刀意,眨眼间就把饕餮的化身本体统统剐得鲜血淋漓。
“这下认识了吗?”洛九江挑眉问道。
花宴望几乎要破口大骂!
洛九江直接拿“朝颜花”这个名字问他,他当然不知道。但如今把刀影化成花影,饕餮自然分辨清楚这种小花的模样。
他在刚刚入界时看过这种漫天飞舞的花朵,对此唯一的印象就是没味道,哪儿都是,还糊嗓子。
他不曾关注过这种娇花的名字,没有探寻过这种花朵的来历,自然也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一夕之间朝颜花就从此方世界褪去了踪迹。
洛九江刀出如星落,但即使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仍郑重地跟花宴望说话。
他说:“你死之前,张大眼睛好好看看这种花——它很漂亮,是我的朋友最喜欢的绚丽早妆。”
花宴望恨不得立刻抽洛九江一脸花妆。
他切实地感受到,有什么他自己不曾发觉的东西,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无声改变。而他至今还不曾察觉到这改变的源头,以及它的命门所在。
——所以他当然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世界的声音正在向洛九江汇集,如百川入海一般,缙云界、缙空界、缙地界,缙云连环的三个世界无一缺席。
三个世界的故事同时向洛九江展开,三个来自过往的叹息将洛九江的小世界团团围绕。
世界们把最后的一笔遗产慷慨地赠送给愿意妥善保管的主人,然后义无反顾地投入小世界的怀抱,成为洛九江力量的一部分。
它们比脆弱的纸张记载更可靠,比异种的传承记忆更悠久,也比口口相传的故事更加坚实。
世界的本源意志们,还记得它们被饕餮炼化之前的事。
而对于这些,花宴望已经全无印象。
所以他不理解洛九江突然暴涨的力量来自何处,他也不能明白,为何那力量竟让他感到熟悉。
第287章 杀饕餮
朝颜界里,洛九江以一敌二, 单刀正对饕餮的本尊和元婴化体, 丝毫也不落下风。
双方战力堪堪陷入僵持局面。洛九江气定神闲, 刀势既沉且稳,如落千钧, 而花宴望的攻势却稍显凌乱,心中也渐渐泛起了急意。
此时此刻,对战的两人都能感觉到, 洛九江的实力正在以一种稳定的速度微妙地向上攀升。
花宴望不知道变故究竟来源于何处, 但他能够确定的是, 平局的场面再这样持续一会儿,到最后输掉的人绝不会是洛九江。
该死!真是该死!
洛九江这个人, 真是饕餮生命中的一大意外。
其实, 从缙云连环界一层世界套着一层世界的风格就能窥得, 饕餮做事求稳求实, 还喜欢留下许多后手。
当年死地里但凡修为到了筑基五层的人要被带走是一重保险,灭绝人性的绝情缉又是另一个。
便是这次他主动出窝, 也是多面开花——本体带着二十余个随时可以当炸弹扔的儿女去椒图界碰道源的运气, 分身则带着一群愿意自我献祭的孩子过来侵占几个他早看好的世界。
即使前来支援的修士是枕霜流, 算是他没能料到的一大变数, 饕餮也能利用自己早就布置好的手段从容而退, 眨眼之间已经回到缙云界老窝。
然后他就此切断缙云界和三千世界的关系,带着缙云界大摇大摆地在幽冥里任意出行。论起来,只要他不碰上玄武, 基本是能在三千世界里横着走的那个级别。
——可惜啊,他是没碰上玄武,他碰上了闻讯而来的洛九江。
——在后世修仙史中素有“修真界第一外挂”、“天眷之子”美名的刀神大人。
值得怅然的是,饕餮并不会预知未来,不然他至少能知道自己接下来是怎么死的。
看不透未来走向的饕餮只有满心满肺的怒气:他虽然不能知道洛九江未来会有怎样的成就,但他至少还记得洛九江给他带来多大麻烦。
死地被破,洛九江干的;输给灵蛇,洛九江间接的手笔;被神龙按在朱雀界殴打,寒千岭是洛九江道侣,以及现在——朝颜界刚刚到手,洛九江这里就起了幺蛾子。
饕餮一生顺遂,吃瘪的机会不多,但所有憋屈的来源,却好似都和洛九江有关。
这个乳臭未干的人族小子,难道是命里克他吗?!
洛九江没有留给花宴望多思的时间,他拖着火花的长刀毅然迎上花宴望的肉掌,碰撞声中,银色的刀光和皮肤扭曲着掺杂在一起,让人看不清本体的影子。
于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个瞬间,花宴望心中飞快地闪过一个近乎诡异的预感。
我得杀了他!花宴望汗毛倒竖地想道:若不这样,本尊迟早有一日要死在这个区区人族手上!
如今两人算是平手,招数之间相互掣肘,不容喘息。花宴望想从现在的局面中挣脱出来,就需要一个小小的机会……
一个如同刚刚洛九江从万山碎石雨中挣脱出来的,那样的机会。
花宴望这里才刚刚眼神一动,不远处的封雪就猛地抬起头来,显然和几十只饕餮一起收到了花宴望通过血脉传递的消息。
她疾声道:“九江,他要召唤子女过来干扰你!”
洛九江头也不回,刀光如电,整个人似乳燕投林一般义无反顾地撞进两个花宴望的埋伏网里,又生生凭一己之力搅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空门。其悍勇之姿,宛如劈海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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