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扉试着想她说的那样去感知疼疼,仍像锥心般,她怪怨自己的酒量太大,以至于无法麻痹感官,苦恼的看着沈素玉道:“你会不会笑话我蠢?”
沈素玉憋着心气,忽而完全说不出话了。
颜扉失落万分,她又有那样被抛弃的感觉,事到如今,她倒是也不能确定,这次恋爱失败以后,她需要多久才能恢复,想了很久,似乎想通了一般道:“我答应跟你去香港了,你带我走吧。”
沈素玉病容的脸上浮出一个笑容,像劫后余生般,慌忙中怕身边的女孩反悔,点了头只说了个好字。
颜扉不想让她失望,淡淡道:“这和复合没有关系,只是……”
“我知道。”沈素玉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仍是欣喜的,她渐渐学会控制脾气,控制着不把她捏碎了攥在手心攥的那么死,她在学着适应颜扉的成长,不把她当做孩子,尝试理智的对待双方:“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强求。”
“谢谢你。”事到临头,颜扉感到失去了力气,也许这个一瞬的决定是正确的,她还年轻可以更有前途,何必留在一个日薄西山的事业单位,外面天地广阔可以自由翱翔。
更可能,因为她无法在单位走道再面对何雪言。
……
辗转反侧,直到凌晨她才睡着,睡的也并不安稳,走道里总是传来病人的低吟,护士之间互相叫话的声响。她本以为挨了沈素玉那一茬,这次会好受许多,可惜并不是。
窗帘的铁环在拉动在发出咔咔的声响,清晨的光线透过玻璃窗撒进来,颜扉像婴儿一样喘了口气,缓缓醒来,沈素玉在一旁,她褪去了病服,一身日常衬衫西装,挽着头发穿戴整齐,老师叫醒学生般:“醒了?去刷牙洗脸,我给你叫点东西吃。”
颜扉皱着眉头起身,打量她道:“你怎么穿这样?你还生病呢……”
“也该出院了,医生早上来说可以回家养养了。”沈素玉一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道:“我不能老拖累你。”
病床上,颜扉揉着头发,有一些懊恼的样子道:“谈不上拖累,只是你一恢复到这种状态,我感觉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你呢?”沈素玉叹口气,第一次那么没把握道:“要恢复状态,还是再喝几天?”
颜扉宿醉头痛,从床上爬起来淡淡道:“我要戒酒了。”顿了顿,眼神有一些不耐烦道:“你吃什么?我去给你买点。”
指望沈素玉照顾她,还是拉倒吧。沈素玉婚前唯一给予她的照顾,大概是给了她一笔钱和灌输了一大堆人生成功经验学。
工作狂自己都忙得稀里哗啦,哪儿有闲工夫管一个大学生的吃喝拉撒,不但管不上颜扉,连自己都管不上,常年不吃早饭,中饭,晚饭有时候也忘记吃,饭也做的很差,煮泡面算是唯一技能。
颜扉把自己收拾整齐,下楼给沈素玉买点粥,医院里吵吵闹闹,她又想起过去的生活,和何雪言分手当然不是她人生中最糟糕的经历,她比这糟糕数倍的经历多得是,可这一次她的心沉甸甸的,满怀的不是自怜的忧伤,反倒只是单纯的担心何雪言那个人。
她不知道这样匆忙的放手是对还是错,让何雪言就那么跟着白霖羽究竟好还是不好。
思量着烦心事,她在食堂买了粥,又给王旭东打了电话,喊他来接一趟出院的病人。
她的新生活,是否就该这样如常展开。
电话里,王旭东的声音唧唧歪歪,她有些听不清这男人在嘀咕什么,看看天空迷蒙的雾气,北方的冬季确实让人浑然生厌。她不该对周围的人不告而别,至少她不能做何雪言,所以她还是开了口。
“旭东……”颜扉告诉他:“我答应沈素玉和她去香港,帮她开展生意,我要从出版社辞职了。”
“啊?”王旭东只发出了一个单音,隔了几分钟又道:“你就这么走了?你手头还有我一本书稿没出啊。”
他不提及,颜扉可能都快忘记了,心想这个挽留的借口真是烂透了,那书稿谁出都是出。可她仍给人留足了适应的空间:“也不着急明天就走,玉姐还需要修养,我会把单位的工作完成交接再走。你不用担心书没人管。”
那小丫头一副正经腔调说话,王旭东你、你、你了几个字,失望道:“早说让你别招惹何雪言,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她这个人,咱们高攀不起,你没必要为她落得远走他乡吧,她不在了,你还有我啊,实在不想单位待了,我聘你做我的经纪人,每个月我给你发钱,你什么都不干,我把你养了都行。何必跑去那边造孽。”
“旭东。”
“干嘛?”
颜扉拿着电话低头笑笑道:“别发牢骚了,你想看我,随时做飞机就来看我了。小孩子才缠着大人要糖吃,你都这么大了。”
“你为什么非要走?”王旭东跟她抬杠。
颜扉实话实说:“这儿也不是我的家,离家以后,去哪儿都一样。”
她把电话挂了,脑子里想的出对方一脸愕然。这话没错,她的老家并不在这里,算不上远走他乡,她的心思王旭东应该明白,她骨子里真的挺现实,感情和钱总得图一样。
电梯的人群拥挤,她让人按下楼号,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忆起过去,和沈素玉分手后无所事事的晃荡在大街上,坐在马路边抽烟,看着满城的高楼大厦,想着要不要回县城去牧马。
草场青青的翠色,山花开在溪水边,云垂旷野,羊群缓缓的走。
建设兵团的子弟大多都考学出走,留下的是极少数。
她打电话垂询母亲意见,家里只表示最近缺钱,希望她寄一点生活费,母亲说的很委婉,大城市收入高些,回去了亦无事可做。
她回不去老家,只得抱着先稳定下来的想法,考入了事业单位。
走进那栋旧楼的时候,她发誓只是来转一圈,沈素玉教她的生意经已经够多了,她从她那里得到的人脉也够广,如若不是冲着出版社的老牌子,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来,她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本想着来一趟,把文艺圈的浑水趟够,再开个文化公司,像梁文毅他们那样干些吃里扒外的事儿……
可不巧,那天大早上,何雪言穿的一身素净,耳环,项链,多余首饰一件没带,抱着一大摞书稿爬楼梯,颜扉就站在楼梯尽头。
宋立恭敬的给何雪言让道,又细声细气道,何老师,招进来几新人手,这是小颜,总编说让你先带两天。
何雪言一抬头,瞧见旁边站着一个漂亮小姑娘,只问宋立道:“她是谁家的亲戚托了关系?我说了,我不收徒弟,不带人,我庙小容不下大和尚。”
颜扉没见过说话这么直白的,她刚从沈素玉的公关公司跑出来,没听过这么生冷硬倔的话。亏了她是真没关系,否则遇到个大仙,人不跟何雪言记仇才怪。
宋立摇摇头道:“好像不是谁亲戚,总编也没吩咐关照。”
“老师别猜了,我家住在南疆建设兵团农场,爹妈都是种棉花的,我笔试第一名进来的,老师不信可以打听打听。”颜扉先忍不住笑了,她才是最想笑的人,活活看见两个不通世故的大古董在聊天。
她笑的一脸可爱,当时何雪言可能不知道她是嘲笑自己古板,傻里傻气以为人家是纯真,为自己的冒昧脸红,破例答应带她,还挺关心人道:“编辑这行苦,你要是能吃苦,我倾囊相授。”
……
颜扉提着粥,一丝苦笑。心道,都是何雪言教的好,吃里扒外捞钱的事儿,她居然一件也没干成。自己肯围着她转悠那么多年,竟学些咬文嚼字的事儿,把梁文毅他们邀请赚钱的大计一一回绝,憋着那种想捞一票的心,忍着满心机灵,甘愿也做小编辑。
要不是因为爱何雪言,她干不出来这种亏自己的事。
沈素玉打她18岁就教导,亏谁也别让自己吃亏。
……
她为自己爱何雪言亏了自己,感到懊恼,复尔接到了白霖羽的电话。
正想告知以后出版业务请找宋立,她很快会辞职,结果白霖羽倒是先开口。
“雪言她走了。”
“啊?”颜扉不明白:“她去哪儿了啊?什么叫她走了?”
“不知道,她昨晚说她要走,我劝她留下,今早上我睡醒,她留了字条,说她一个人出去很长时间。”白霖羽答了话,六神无主的音调:“你知道雪言可能会去哪儿吗?”
颜扉张嘴又闭嘴了,她只不过用三五秒就反应过来了,然后淡淡劝道:“别找了,她那么大的人丢不了。”
她把电话挂了,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全单位的人都很讨厌宋立,觉得他是神经病,较真、抠门、小气、学究。
但其实呢?不过是别人太功利,世俗,得过且过。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也不能公平一点看何雪言,她不过是徐丽萍的女儿,他们为什么要常常窃窃私语说她不如母亲,一事无成,明明何雪言做编辑做的兢兢业业,书稿改的锦上添花。凭什么她姐姐逍遥快活,要她在家伺候爹妈。凭什么白霖羽家中变故,就非要抛弃何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