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需要冷静。
可他冷静不了。
死的是他的好友。
想要以命换命的是他的爱人。
“唐忱……”
唐忱抬头,发现华江羽撑着破烂的帐篷现在不远处。
“华江羽?!你伤还没好,别出来!”匿馥惊叫一声,急忙想要把他拉回去。不止是他的伤势,现在,华江羽还是不要出现在仇菁面前比较好。
不过幸好,仇菁好歹恢复了理智,并没有再冲上来乱发一通脾气。她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对华江羽微微欠身:“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我……唉……”华江羽始终想说什么,却怎么也没说出来。
他想解释自己来迟的原因。因为什么呢?因为他也要守住自己的帐篷以免床底那只羌笛被破坏?因为他在赶来的途中被敌人团团围住?还是因为那双不争气的脚痛得他几乎不能走路?
像是在推卸责任一般。
唐忱走过来,不由分说将他背上,往帐篷走去。
“你杀了多少人?”唐忱问道。
“八个……”华江羽回答得很小声。
“伤了多少?”唐忱继续问。
“十三个……”
唐忱没有说话。
很快进了帐篷,把华江羽放回床上,唐忱盯着他的眼睛,良久,问:“你骗了我多少?”
“不,我没有骗……”华江羽一惊,不知唐忱为何会认为他在骗他,却被唐忱冷冷打断:“没有骗?你说你是人,匿馥是人,蛊雕遇人血现妖丹,白幽又是怎么被你杀的?你武功这么好为什么在我面前就像个武功白痴?你是不是连说喜欢我都是假的?!”
唐忱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拳砸在床沿边,手砸的生疼,胸口也生疼。
“不是……”
“你不是要改变未来吗?你不是为了改变未来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不在乎我的感受吗?你不是想死吗?”唐忱说着,站了起来,“我偏不让你如愿。”
“不是这样!唐忱你听我说……”华江羽急忙拉住唐忱的手腕,却被无情甩开。
“急了?怕我把你的努力白费?”华江羽双手手肘伤还未处理,被甩开时动作太大,以至于无法立即支撑,倒在了床上,唐忱见状,顿了顿,而后才道,“二十一人,你自己先想好处罚方式。至于改变未来或是别的什么,你想都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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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馥在安顿好仇菁才听说了这回事,正准备去质问唐忱,他恰好进她帐篷询问仇菁身体。匿馥毫不犹豫劈头一顿吼:“你太过分了吧!那种情况下如果他不杀人,死的就是他自己啊!”
唐忱却只是看她一眼,道:“他本就想死,怎么还要为了活下去而杀人?”
“你!”
“够了!既然你觉得不行,那你就用你们妖怪的方式解决!”唐忱也火了,对匿馥吼道。
匿馥一愣,显然不相信唐忱还会在意是人是妖这种问题,顿时眼里满是泪水:“唐忱,是,我们隐瞒身份在先,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介意这个吗?华江羽怎么对你的你看不出来吗?为了你那可笑的复仇你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心吗!”
“就听柏仄那一番胡说,你就对华江羽翻脸,你考虑过华江羽的感受吗?!”
“那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骗我很好玩儿?你敢说柏仄说的是假的吗?!!”唐忱丝毫不示弱,也是气得一拍桌子。
匿馥哑言,闷闷坐在他对面。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时,帘帐被打开,华江羽走了进来。
“我来领罚。”他看着唐忱,轻声道,“打板子也好,跪一整天也好,我都没问题的……唐忱,别不要我……”
“你来真的?!”匿馥惊得起身,看看华江羽,又看看唐忱。
“你先告诉我怎样才能改变未来。”唐忱冷冷道。
“用我的血连续浇灌墨的羌笛三十日,并不能使用……哎?”华江羽说着,左手便被唐忱捉去。
衣袖稍往上翻,便能看见他左手手腕上参差不齐有好多条伤痕,有的快好了,更多的才刚结痂。
难怪,华江羽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越来越虚弱。
而自己这么多天来居然没有引起重视!
“训练用的竹条给我。”唐忱对匿馥吩咐道。匿馥应了一声,下意识就去一片混乱的训练场找竹条。找着找着才幡然醒悟:我为什么要帮他?我不是在吵架吗?!
还是闷闷不乐找到一根竹条回到帐篷,扔给了唐忱。
就当给这件事做个了断吧。她想道,转身走了出去。
唐忱换了只手,将华江羽的右手摊开,拿着竹条,毫不留情打了一下,雪白的手掌上瞬间出现一条红印。
整个帐篷出奇的安静,唯有竹条挥动以及打在皮肉上的干脆声响。唐忱没有停下,总共打了二十二下才放手。
“二十一下,为你伤的人。最后一下,为你伤的你自己。”唐忱说完,又将竹条折断,远远扔出帐篷,“把羌笛还给仇菁,之后不允许出帐篷一步,也不允许再有任何自残行为。”
华江羽始终没吭声,右手完全肿成了一个包子也没有喊一声痛,跟着唐忱回到自己的帐篷。直到他说完,才低垂着眼答道:“好。”
唐忱看他一眼,准备出帐篷,华江羽却急忙叫道:“不要走!”
“你没有资格命令我。”唐忱头也不回,“……我去拿药。”
华江羽嘴唇一抿,不再阻拦。
唐忱刚走出去,一个药瓶便被扔了过来,仇菁站在他面前:“这个药治外伤挺有用的……你刚刚打了他?”
“嗯,谢了。”唐忱手中一紧,捏住小小一个药瓶,“……你要不……再休息一下?”
“不,休息得够多了。”仇菁摇摇头,匿馥从炊事部之前在的地方走了过来,手中端了一碗面,放到仇菁手中:“一直都没吃东西,饿了吧?东西被毁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些面,我煮的也没有华江……也不是很好吃,将就一下吧。”
仇菁嘴角微微上扬,又立刻收了回去,“谢谢,我当时太激动才将愤怒都撒在华江羽身上的,还得去跟他道歉才行。”
“让他先一个人反省一下,你别进去。”唐忱拦住她,“还有,吃完面后,羌笛,你拿回去吧。”
仇菁一愣。
其实她之前说的都是气话。冷静下来后想想,如果华江羽不想改变,又为何会偷走羌笛,更何况现在离那天根本不足三十天。唐忱这样一说,她便肯定华江羽直到今天都一直在坚持。
一直在坚持往自己手腕上割一条疤。
华江羽甚至都无法保证改变后的世界又会是个怎样的世界。
“好。我等会儿去。”仇菁点点头。
果然,她也无法做到用华江羽的命去搏墨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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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跟你聊聊吗?”仇菁站在书桌前,俯身询问躺在床上的华江羽。
“这要问问唐忱……”华江羽小声道。
“若他不愿,你觉得我能进来吗?”仇菁笑了笑,反问道。
不知怎么,华江羽觉得这笑容很不真实。大概是不太相信仇菁还能微笑吧。
“对不起,之前拿你撒气了。”仇菁收了收姿态,略一欠身。
“没、没关系啦,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被当成出气筒了……”华江羽挠挠头,“坐下吧,你太累了。”
“很谢谢你为他做的一切,但是,现在,我能将羌笛拿回吗?”仇菁摇摇头,仍旧站在他面前。
华江羽却闭上了嘴。
“我知道!你坚持了这么久一定是下定了决心的,但是……我并不想改变什么……唐忱哥哥也不愿,我想,墨大概,也不希望这样。”仇菁连忙道,“所以……我想拿回这个……墨唯一剩下的东西。”
“是唐忱逼你的吧?”华江羽问道。
“不关他的事,我的确,也不想再看到任何亲近的人牺牲了……”仇菁走到床边,看着华江羽,似是看到了墨,温柔一笑,摸了摸他的头,“我相信他和我一样。”
华江羽叹口气,拍了拍仇菁放在他头上的手,下床弯腰在床底下摸出了那支羌笛。二十多天的不见天日,加之一直用血液浇灌,羌笛变得黑乎乎的,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就算这样,仇菁还是宝贝似的把它捧到了胸口。
“对了,刚我把药给唐忱了,大概等会儿他就来上药……你的手……他真的没留情啊……”仇菁突然放下羌笛,眼神飘向华江羽发肿的右手。
“他还在气头上。”华江羽表示理解。
“还有……”
“什么?”
“没猜错的话,你的左手手腕应该……”仇菁说着,轻轻拿起他的左手,翻开衣袖,然后倒吸一口冷气。
“还真的,挺痛的。”她听见华江羽无奈一笑,“同一个地方受伤多次,真的一次比一次痛苦。”
“虽不知你如何知道我是太子的,但既然我出身宫中,你也应该知道,那些酷刑我比你更清楚。我也还清楚,同一个位置,第二次受伤,可比第一次痛苦得多。”太子当日威胁他的话语,他还一字不漏地记得。
仇菁愣了下,随即撇下一句“对不起”便匆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