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永无休止的下坠。
失重感如此真实,真实到苏昀只觉得心脏直往喉咙的方向逼迫挤压着。
几乎无法喘上气来。
四周黑沉沉得透不进一丝微弱的光亮。
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甜腻血腥味,席雪似乎在不远处压抑地低声哽咽着。
他顾不得去想如何破解这真实到可怖的幻境,而是牢牢地握着陆晟的手,挣扎着想拥住他。
怕他会在幻境中与自己走失。
浓重得化不开的黑暗中,苏昀看不清陆晟脸上的表情,却能够感受到他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惶恐惧。
坠落下去时,就连白璃都难免震惊地喊了句‘这模拟的小型精确地震也真实得太过分了吧,又是哪位大仙出手了?’
可陆晟眼底却连分吃惊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仿佛早已有所预料。
陆钺察觉到苏昀的疑惑来,他微微皱眉,试图摆出自己最‘震惊’的表情。
“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他就被用力地拽进了小月老的怀里。
虽然苏昀比他矮几公分,看上去像是他拥着苏昀一般。
陆晟开口的瞬间,苏昀立时就明白了。
他一定不是不害怕,而是被吓得傻了,吓得痴了,吓得不知道害怕了。
苏昀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陆晟,故作镇定地轻轻拍着陆晟的背。
“没事,不要害怕,这里发生的一切就是一场恐怖的梦,梦醒后太阳公公还会对你笑,小鸟还会对你说早早早早……妈呀!!!”
他的脚底突然间踩到了平实的地面上,还没来得及庆幸时,一团类似肠子般的黏糊东西就突兀地缠在了他的脚上。
苏昀疯癫似地疯狂抖着腿,刚想脱口而出‘你这个丑陋玩意儿快放开我!’时,便抬头看到在正常鬼屋里尖叫着的普通游客。
鬼屋里扮着阿飘的工作人员尽职尽责地拉扯着自己鲜红的假舌头,阴森的背景音乐也还在幽幽响着。
……又回到现实中去了?
他们看上去就像是推开了另一扇门,来到了这个房间中,与前一批游客撞上了而已。
可是缠在苏昀腿上的黏糊团还锲而不舍地没有放开,甚至妄想沿着他的腿往他身上爬去。
普通人甚至也能看到那团血糊糊的玩意儿。
大家疑惑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苏昀的腿上。
苏昀一蹦一蹦地跳着,腿往前一蹬,用尽所有力气将它踹到墙上,他立时改口道。
“……这是什么高科技现代玩意!快松开我的脚!”
说完,害怕那团玩意儿祸害其他人,他还上前几步,一脚死死地踩在了它头上,脚尖旋了几圈。
确定它不再扑腾后,苏昀才有惊无险地长吁一口气。
他抬起头,发现领着这群游客的居然是刚才的售票小哥。
……可是那售票小哥明明没有跟着他们进来。
售票小哥十分自然地对他们说道。
“你们怎么在这里?快点跟上来。”
说话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给席雪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嘴角不自然地往上抽动了一下。
而后他转过身,继续领着大家往前走。
席雪还没有从刚才的坠落幻境里回过神来,倚在墙上劫后余生般地微微喘气,满脸惊惶。
收到那人的眼神时,她才哆嗦着身子,从怀里掏出了那柄匕首来。
银色匕首上的白蛇印记在刀上缓缓游动着,从刀柄扭动着躯体游到刀尖处。
席雪攥紧了匕首,脚步虚浮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白璃只不过震惊了一瞬,便很快平静下来,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根棒棒糖,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
然后一口塞进去,嘎嘣一下咬碎了半颗棒棒糖。
嚼碎棒棒糖的声音奇异地拨开了蒙在每个人心上的恐怖阴霾。
苏昀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幻境还是现实,只好先随着售票小哥往里面走去。
他甚至开始考虑起向司长紧急求援的事情来。
进入到另外一个房间时,一个无头玩偶突兀地从门上掉了下来,倒吊着满头浓厚的黑发,在苏昀的眼前来回摇晃着。
屋里的镜子缓缓浮出浑身是血的剥皮人影来,四周的角落传来阴森可怖的窃窃私语。
游客大都低着头弓着腰,身子颤抖地往前走着,完全不敢抬头看一旁冒出来的诡异血腥道具。
苏昀被吓得面色发白,头顶呆毛都在前后摇晃地瑟瑟发抖着。
大半个身体已经因为过于害怕而挂在了陆钺身上。
陆钺偏过头安慰道,“别怕,都是假的。”
苏昀紧抱着陆钺的胳膊,声音打着颤,一个字颠来倒去地反复说着。
“不不不怕,我我我我好的很。”
“陆晟,你你你是不是害怕啊,你的身子怎么一直直直在抖啊……”
陆钺无奈地望了眼胳膊上已经快抖成一只筛糠的小月老:……
不是他在抖,而是小月老自个在高速震动着。
一行人随着游客慢慢地向前走着,终于走到了鬼屋最吸引人的著名恐怖景点——血河。
苏昀已经被吓到神志不清了,他神情恍惚地上了船,气若游丝地靠着陆钺。
……人开的鬼屋居然比充满了阿飘的地府还要恐怖。
游客们还在慢慢地排队上着船,漂流船距离岸边有一定距离,一名小孩上船时一脚没有踩稳,竟然直直地掉进了突然湍急起来的‘血河’里。
苏昀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那小孩根本不是自己掉进去的,而是被河里突然冒出来的手硬生生地抓下去的。
阿飘根本碰不到人的身体,这又是哪个丑陋的小妖借着阿飘的旗号在作祟?!
那一刻,苏昀突破了人类的生理极限,创造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短跑记录——
他直接瞬移了过去。
不过由于他瞬移的灵术修炼不精,做不到像陆监司那样眨眼就消失的出神入化地步。
所以瞬移中途还有模模糊糊的人影闪过去。
在旁人眼里,苏昀就如同火箭发射一般直接飞扑了过去。
他只来得及牢牢地攥住了小孩的后衣领,又啪一下打掉那只作恶的血手,有惊无险地将小孩提了上来。
小孩在他怀里哇哇大哭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小孩的后背,安抚道。
“不怕不怕,哥哥给你……”
然后他顺手从白璃手中夺下了刚剥好的棒棒糖,塞进小孩手里。
“……给你糖吃。”
白璃捏着空荡荡的糖纸:……?
趁着苏昀救小孩的瞬间,售票小哥压低了帽檐,目光沉沉地瞥了席雪一眼,似乎在示意她可以动手了。
席雪却呆呆地望着救下小孩的苏昀,似乎受到了什么触动般,握着匕首的手背在身后。
脚步迟迟无法迈开。
匕首的刀柄愈发炙热,滚烫到她几乎要握不稳刀柄了。
她知道,这是那人在提醒她尽快动手。
内心尚在剧烈挣扎着,席雪颤抖地举起了匕首,匕首缓慢地往下一寸寸地移动着,却始终没有靠近陆钺的心脏。
白蛇在刀尖处躁动不安地游移,为无法立时饮下鲜血而愤怒着。
僵硬地悬着匕首几分钟后,席雪彻底放弃了,手怔怔一松,匕首扑通掉进血河里,迅速被湍急的河流所冲走。
她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在了船上,双手死死地抓着塑料船板。
……不行,她还是做不到。
她无法就这样杀死一个无辜的生命。
售票小哥又将帽檐压低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手忽然间比作一个虚握的姿势来。
一只血手于刹那之间从河里钻出,带起的红颜料水劈头盖脸地浇了无辜的白璃一身。
血手粗暴地卡着席雪的脖颈,就要硬生生地将她往河里拖去。
白璃往上一挑眉,他嘎嘣一声咬碎了整颗棒棒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柄巨大的惊天大砍刀来。
巨刀从天而降地挥舞下去,轻轻松松地直接将那只血手砍成两截。
白璃边将脚跨在船身上,剁菜似地将那只血手砍成数截,还边吊儿郎当地与这只血手算着账。
“小爷这身衣服是专门去店里定制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妖怪就算把自己红烧了,再按斤论两着卖出去,都卖不到它的一个零头?嗯?”
售票小哥面目狰狞地捂着不断流血的右手,它已经控制不住地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一只红鼻子香肠嘴的丑陋妖怪。
普通游客早已不知道消失到了什么地方,只剩下那个被救起的孩子还抽噎着呆在苏昀怀里。
它凶恶地挥舞着一把短刀,冲着白璃的后背扎下去。
白璃背对着妖怪,却在它逼近他的那一刻精准无误地调转了巨刀,头也没回,便直接将那头红鼻子的妖怪捅了个对穿。
他慢慢地从妖怪身体里抽回砍刀,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以为我在砍谁呢?嗯?红鼻子香肠嘴妖怪?”
天庭中,那人收着袖摆,不紧不慢地品着茶。
棋盘上,灰棋始终停滞在原地,没有吞灭掉白棋,反而是另一枚看着不显眼的白棋,直接碾碎了他落下的血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