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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生枷锁 完结+番外 (软枝黄莺儿)


  端坐着的雪衣青年面容依旧年轻,只是愈发清瘦,好像那宽大的道袍下唯有一身瘦骨,脸上亦没有多少肉,俊秀清艳,似下一刻就要随风而去。
  他刚刚送别了来传话的人,那人作出为难姿态,说宗内也没办法,劝他以大局为重,看得开一些,他没说什么,只是说自己知道了。
  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但这时已经不是他愿不愿意答应的事情了。
  青年面上蒙着一道玄绸,将面色衬得愈发莹白,却没有血色,唯有一点唇珠嫣红小巧,引人遐思。
  那道蒙在眼上的悬玄绸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遮去,连带着长如蝶翼般脆弱的眼睫和带着淡淡胭脂色的眼角都被墨色遮去,失了神采,却多了几分禁欲的感觉。
  他站起身,慢慢地朝记忆里的熟悉的方向走去,从柜中的小匣子里拿出一个破旧的匕首。
  匕首上缠着褪色发旧的平安结。是那日他在断崖上拔下来的。
  这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目不能视的样子,各处方位都辨得清,不会像之前那样常常撞翻桌椅跌倒了,少了许多笑话,也得了很多清净。
  至少,现在宗内有什么事情已经很少会喊他了。
  他这个清净峰首座名存实亡,自从双目皆眇之后,清净峰的大小事务基本都由杜司年来管了,宗内隐隐也有意向准他做下一任的首座。
  细弱的手指抚过平安结熟悉的纹路,闻清徵将这一动作做过千百遍,每一次都是徒增心酸,但这一次的指尖却在颤抖,多了几分不可置信的欣喜。
  沈昭还活着,这是他这三年来听到的最开怀的消息了。
  青年嘴角微微弯着,被玄绸掩下的失神眼眸也是弯弯的。
  也许总是失去之后才能惊醒,这三年来,闻清徵始终在找着沈昭,起先还自欺欺人,说自己不过是尽了做师父的本分,但午夜梦回时,却总是难堪地想起之前越矩的暧昧之事。
  以往那些若有若无的旖旎情思在独处的时候,变得格外清楚起来,闻清徵想着,他也许对自己有别样的感情吧。而他,对沈昭也应不止是师徒之情,只是他一直不敢正视。
  从刚开始的羞耻和抗拒,到现在的坦然处之,平静地正视自己这段不可见人的感情,闻清徵用了很长的时间。
  在刚刚学会了接受的时候,便要开始学会习惯失去。
  习惯亲手把所爱之人推入深渊的痛苦和自责,学会长夜数着更漏声难眠,只能一遍遍地在孤冷无人的偏殿里,回想着以前青年还在时的音容笑貌。
  那一声师尊,重如万钧,压得他心头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第四十六章 一场交易
  闻清徵慢慢把那只匕首装入怀中,冰凉的兵刃贴着胸口,但连胸口亦暖不热那寒凉的利刃,只能把自己冰到。
  他知道沈昭肯定是怨他的,设身处地来想,若是换了他在那个情形下被舍弃,他的心中也很难不生怨意。正如现在,他知道宗内把他割舍出去是当前最好的办法,不劳损人力物力,又能圆满地把这件事情给解决好。
  就算是丢些脸面又如何呢?
  沈昭毕竟是他的徒弟,而如今却成了魔宗的宗主,天下道修自今日后便只会怨他怒他教出了一个叛徒,他昔日所有的功劳和苦劳都化为须有。
  当他犯了错的时候,他以往所有的好都会烟消云散,人们的眼睛里都容不下沙子,只看到他不可饶恕的罪恶。
  闻清徵抬手,解下眼前的玄绸,又解下束着长发的发冠,顷时,雪发如瀑般散落在肩头,恰似倾倒了一地的月光。
  青年静静地对着镜子,没有倦意,像是木人一般坐在那里,伴着他的是长夜悄悄的更漏声。
  滴答,滴答,已是四更天了。
  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断情宗和魔宗约定好的时间了。
  这并不是件什么光彩的事儿,所以断情宗内都紧紧封锁着消息,普通的弟子们只知道闻首座近几日闭关不出,却不知道他在这个门派已逾百年,却很快就要离开了。
  闻清徵在知道自己要走的时候,起先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见了沈昭该说些什么,这种无措中带着满满的愧疚和无所适从,但慢慢地就只剩平静了。
  他活了两辈子,第二世打翻重新来过,将日后的祸患养在身边时时训导,丝毫不敢懈怠,只望他能专心修道,勿入歧途。
  但他还是错了,天意叵测,向来非人力所能变。
  兜兜转转,耗尽心血,可悲又可笑的是将沈昭亲手推进火坑的是他自己,那个最不希望他误入歧途的自己却成了他入魔的元凶。
  天,渐渐地亮了,窗外一片将明未明的曙色,朦胧着清凉如纱的薄雾。
  青年一头雪发不知何时已高高挽起,束起玄金道冠,发鬓整洁,眼前玄绸被系在脑后,长长地飘到背后。
  离开了沈昭之后也有些好处。至少,他现在早已经适应了,在双目皆眇的情况下也能不把那一头缎子般的雪发梳得乱乱的了,终于不算是暴殄天物。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闻清徵走出殿外,脚下踩着松软的落叶,耳边传来沙沙的声响,这初秋的清晨显得格外静谧。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和三年前一样,一直都像是冰雪雕成的人物,不会笑,也不会哭,生来好像就无心无情,合该是供进庙堂作为雕塑的。
  风声幽幽,从耳畔轻柔飘过,闻清徵感觉到今日的风格外缠绵,像是情人的耳语,温软而湿腻。
  “……”
  青年身形陡然一震,感觉到耳边被扑上来的湿润的热气,往后一避,冷声问,“谁?”
  那声音中带几分薄愠,一双长而秀气的眉毛也是紧紧蹙着的,让人想替他抚平。
  “是我。”
  当沈昭的声音慢慢地传到青年耳边的时候,那种感觉又陌生又熟悉,恍若故人百年未见,却陡然在灯火阑珊处相遇,彼此都有几分局促。
  但总是第一眼相见的时候,陷得更深的人更狼狈,忙不迭地要露出狐狸尾巴,连刻意提醒过自己要冷眼待之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你的眼睛怎么了?”
  沈昭看着他被蒙着黑绸的眼眸,忍住了没有伸手去触碰,缩回了指尖。
  闻清徵偏了偏头,虽是看不到他,却也有些抗拒与他正面相对,好想借此就可掩饰自己的心虚一般。
  “无碍。”
  “无碍?”沈昭看着他眼前那漆黑的绸布,哂笑一声,却是下一刻便把他眼前的绸缎揭下。
  “沈昭——”
  一声急促的惊呼,青年脸上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怒气,只是那双美却无神的眼睛里写满了迷惘和无措,让他看了一眼,心中便狠狠地一抽。
  好像,他掀开的是自己的伤疤。
  “……”
  沈昭手上拿着他用来遮住眼睛的玄绸,触感冰凉柔顺,让他一瞬间想到梦里时常出现的青年的肌肤,也是这般触感如玉,满是凉意,又柔腻如脂。
  今日之约,虽是两宗之约,但魔宗却只有沈昭一人前来。
  非他妄自尊大,不把断情宗放在眼里。对于这个生长了十余年的宗派他了解很透彻,知道断情宗的发展势头远远比其余门派要好得多,这时候正是断情宗要壮大势力的时候,他们不会冒这个险来伤害他,触怒魔宗的。
  毕竟,和维护道修、铲除奸邪的虚名比起来,实打实的金银财宝,法器符箓来得更值钱,而沈昭一直都是不吝惜这些东西的。
  他是先礼后兵,下了战书之后,紧接着却又派人送去络绎不绝的重礼。
  而他的态度也很明显,要么便斗一场,谁都得不了好处,要么,就给他一个人,他有厚礼相陪,绝不让断情宗吃亏,也全了他们的面子。
  断情宗既能以处置教徒无方的首座一由,将闻清徵顺理成章地送去魔宗,美名其曰是宗内律法严格,即便是首座也绝不姑息,又能再外树一下断情宗的名声,告诫道修们今后不可姑息犯错弟子,要么便理应自食恶果,以儆效尤。
  断情宗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当沈昭手中攥着玄绸,想要再问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数十个身影已从他们身后的深林里走了出来。
  为首的那一个是贺知尘,贺知尘过了这几年要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依旧道骨仙风,长髯飘摇。
  他自从沈昭来到之后便一直在观察着沈昭,却惊疑地发现他现在竟然看不出沈昭的修为了。
  要知道,高阶修士都能轻而易举地一眼看出低阶修士的修为,而贺知尘之前也是这样,沈昭以前那些修为在他面前不过如沧海一粟,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
  而现在,站在眼前的高大青年却给他一种压迫阴冷的感觉,像是头顶罩着一圈暗云,不知何时就会霹下雷霆,让人时刻担惊受怕。
  贺知尘只是看他一眼,便知道他如今修为在自己之上,虽然诧异他是如何在这短短三年之间突飞猛进,但贺知尘也来不及去想这个问题,对着青年略一拱手,面容和蔼,笑道,“一别三年,阁下别来无恙。”
  他现在对沈昭的称呼也变了,让身后那些人听着多少有些不舒服,但也不得不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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