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回到小院后,她发现长公主不见了。荀紫瑛当下便有些慌乱,她逼着自己凝神聚气,才好不容易听到屋后的竹林里似乎有动静,当即赶来察看。
见荀紫瑛没吭声,长公主晃了晃她的手,疑惑道:“嗯?”
荀紫瑛停住了脚步,侧身看向长公主,无比郑重的说道:“琼华,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有关你的风声,我只想告诉你,明月宫不会放弃你,我也永远不会放弃你。你之前不是说你想在明月宫多留一阵子吗?如果你喜欢这里,我会让你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闻言,长公主瞬间就红了眼眶,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泪珠不住地眼眶打转,显然,她听到了关于她的风声。
长公主转身面向荀紫瑛,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神仙看了都会心疼,“紫瑛,你知道吗?自从我母后去世之后,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像她那样不计得失的爱我。在其他人眼里,我只是一颗棋子,一颗相对重要的棋子。可再怎么重要,终究只是一颗棋子,没有人在乎我的感觉,随时可以被丢弃。”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泪珠顺着长公主白皙的脸颊悄无声息的滑落,“紫瑛,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荀紫瑛感觉心里闷闷的,像是压着块巨石,她伸手轻轻帮长公主拭了拭眼泪,柔声安慰她道:“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长公主不动声色将她眸底的疼惜之意看在眼里,认真地点了点头。情绪收放自如的长公主觉得差不多了,极度自然的收起自己的终极“武器”:“紫瑛,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二人并肩走在路上,荀紫瑛专注地盯着长公主脚下,生怕她看不清路,不小心摔倒。长公主沉默的看着这一切,那个萦绕在她心头多日、始终挥之不去的奇怪念头再度浮上脑海。
长公主的一生充满了尔虞我诈,稍不注意便是粉身碎骨,因而她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不求回报的善意。她以为荀紫瑛虽然不像自己这般受过操控人心的训练,但骨子里和她是一类人,看透了世态炎凉,看淡了七情六欲,即便做着行侠仗义之事,内心也是毫无波澜。
从她得到的有关荀紫瑛的情报也间接证实了这一点——独自一人住在明月台,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更别说亲近之人了。
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长公主自认为自己操控蛊惑人心的本事近乎完美。而这世上,没人比她更适合施展男女通吃的美人计。
短短几天的工夫,荀紫瑛的心思已然牢牢掌控在她的手里。她只须随便演上那么一番,荀紫瑛就听话的朝她设定好的方向一步步往前走。
只不过,荀紫瑛与她以往所操控的对象太不一样了,她的付出没有任何目的,这让长公主心里隐隐有些不踏实,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拿到的情报是不是有误。事实上,是荀紫瑛在不知不觉间,掌控了自己?
念及此处,一向冷静自持到近乎变态的长公主,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紫瑛,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长公主平静的开了口。
荀紫瑛坦然道:“嗯。”
“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对我如此之好?”长公主抿着下唇,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心里有些不踏实,害怕这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做的一场美梦。太阳一出来,梦就醒了。”
第45章 (古)
闻言,荀紫瑛一怔, 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过往那些寡淡无味的回忆紧跟着涌上心头。她犹豫了一瞬, 不知该不该对长公主说出深埋在心底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情绪。回眸瞧见长公主小心翼翼藏在眼底的委屈,只一瞬,荀紫瑛便做了决定,第一次毫无保留的向他人坦言自己的感受。
“琼华,我知道有些话从我这样一位声名狼藉的女魔头嘴里说出来, 或许会让人难以相信,甚至会觉得有些可笑。”荀紫瑛的神情异常郑重,“但是,请你相信, 我绝不会欺骗你。”
长公主乖巧的点了点头, “紫瑛, 我相信你。”
荀紫瑛似乎松了口气,她道:“我从小就在明月台长大, 我娘很早就去了。除了陆姨娘和阿离, 我身边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像花开花落一般, 半点儿不由人。我这一生,一直谨遵我娘的教诲,日日待在明月台,努力为天下苦命的女子撑起一方可以喘息的小天地。也许, 她们会感念我,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她们,但在她们心底,更多的则是对我的惧怕。我想她们之所以怕我,主要是因为在世人眼里,我武功深不可测。”
长公主面上不动声色,却在心中暗道:她们怕你,另有原因。武功仅仅只是外在的表象。
荀紫瑛移开视线,不再看长公主,她垂下眼睑,苦涩的扬了扬嘴角,“我武功高强,她们便会怕我。我武功一般,便救不了她们。我不想她们装出一副笑脸来讨好我,便刻意与她们保持距离。我虽是明月宫的宫主,但明月宫的一应事务都是陆姨娘和阿离在打理。明月宫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衣食住行都要她们操心,而这些都是我所不擅长的。作为宫主,我既不能为她们分忧,自然也不能拿琐事去烦她们。”
说到此处,荀紫瑛顿了一下,语气不由得弱了下来,闷闷的,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无端端惹人心疼,“只是,我独自一人待惯了,偶尔也会觉得孤独。”
荀紫瑛说的这些,长公主一早就知道,否则,她也不可能轻易便抓住荀紫瑛的心。只是,当这些与女魔头心狠手辣的名声极为不符的隐晦情绪从当事人嘴里说出来时,长公主心底莫名有几分动容——转瞬即逝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
荀紫瑛抬眸直视着长公主清透无暇的双眸,真心实意的说道:“虽然,我们才认识不过几天时间,但我觉得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就怕我。也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就看轻我。在你眼中,没有身份尊贵的长公主,也没有令人畏惧的女魔头,我们都只是这世间最普通不过的女子。和你相处的这几日,我能感觉到自己有被尊重,有被认可和照顾。”
荀紫瑛暗暗鼓起勇气,坚定的说道:“琼华,你是第一个给予我平等和信任的人,我想和你做朋友,可以吗?”
长公主愣住了,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被她这番话震惊到了。她一直以为她能这么快取得荀紫瑛的信任,不过是因为荀紫瑛从小到大太过孤单,本能的希望有个说得上话的人陪她而已。
平等和信任......
只要一想到这几个字,长公主的心尖都不由得颤了颤。她这一生,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刻,她忽然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之事。
见长公主怔怔地看着自己,一语不发,荀紫瑛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像是一下子坠入了无间地狱,怅然若失道:“不可以吗?”
“可以!”长公主说话一向都是柔柔的,如三月春风拂面,不疾不徐,而这一声“可以”不经意间,带了几分力道,生怕对方反悔似的,迫不及待的想要表明自己的立场。
闻言,荀紫瑛微微红了眼眶,脸上却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瞧着她这副眸含秋水,浅笑盈盈,撩人不自知的模样,长公主心头一动,仿若小石击水,在心海深处泛起一丝涟漪。
长公主下意识松了口气,与她相视一笑,“紫瑛,我们是朋友了。”
翌日,长公主早早就起来了。和荀紫瑛一起吃过早饭后,一头扎进紫竹林,开始耐心的挑选做洞箫用的竹子。
荀紫瑛在旁陪着长公主,陆姨娘派来的宫女邀请她去议事堂商议对付官府追兵的事。
见荀紫瑛面上有犹豫之色,长公主主动说道:“紫瑛,你就放心的去吧。相信我,我一个人能搞定的。”
“那你一个人好好待在这儿,小心别弄伤手。”临走之前,荀紫瑛叮咛了一句。
长公主是音律大家,对乐器很有研究,一把小小的洞箫还难不倒她。一上午的工夫,长公主便做好了洞箫。
等荀紫瑛回来的时候,长公主邀功似的将洞箫递到了她面前,“紫瑛,我做好了。你看看怎么样?”
荀紫瑛笑着接过洞箫,仔细端详了一番,夸赞道:“琼华好手艺。”
长公主嫣然一笑,“那你试试看音色怎么样?”
“嗯。”荀紫瑛纤长白皙的手指搭在绛紫色的洞箫上,有种说不出的瑰丽之美。
随之,一段悠扬古朴、典雅幽静的乐声缓缓流泻而出。长公主心念一动,和着荀紫瑛的箫声,翩然起舞。
正值晌午,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暖洋洋的冬日,散漫的洒在二人身上,仿佛为她们打了一层柔光,如梦似幻。两道颀长的倩影倒映在汉白玉石砖上,时而错落交叠,时而将离未离。持箫之人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深情的凝视着跳舞之人曼妙的舞姿,目光流连忘返。
一曲毕,一舞罢,二人相视一笑。
荀紫瑛敛了敛动荡的心神,殷切的询问道:“你的伤?”
“已经不疼了。”长公主粲然笑道:“紫瑛,你觉得我跳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