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式微之际,却有不少武林门派崛起,意图联手抗击金人,夺回失去的大宋江山。其中最有势力的门派之一,便是天玄派。
天玄派起源于坠凰山,传闻此山中有凤凰坠落,口含神技玄书,被一云游道人清宁子捡到,从中悟出一套玄奇诡谲的武功,天下罕逢敌手,便在此创立天玄派,供奉真武大帝。自此广纳门徒,香火鼎盛,到南宋时已经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大派。而此时的掌派玉蟾子也是武林盟主最热门的候选之一。
然而这些与望延都没有关系,他不过是一个每天负责砍柴挑水打扫院子做饭的下等弟子罢了。
望延今年十五岁,本是个弃婴,也不知被谁放在了天玄派门口,被早上出来扫地的弟子看到,便给抱了回去,一点点给喂大了。只是在六岁那年生了场重病,差点死掉,后来虽然活了下来,耳朵却坏了,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
望延的养父在他十岁的那年就过世了,又没有哪位天玄派的长老愿意收他为徒,也不能把他赶出去,便随便给了个下等弟子的名号,让他在厨房打杂。
由于听不见,望延说话的声音也很奇怪,甚至有些可笑。他又不识字,也没有人费心和他交流,那些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弟子们拿他当一个笑话,没事就捉弄他取乐。那种捉弄,虽然不算特别严重,可是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会发生。或是把蟑螂塞进他的衣领,或是将他辛辛苦苦挑回的水桶打翻,或是寒冬时节把他锁在房间外,任他冻得瑟瑟发抖,脸颊青紫。由于他不说话也不识字,那些小弟子便觉得他是个傻子,每日大傻大傻的叫。
时日久了,望延习惯了这些对待,也不会再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的表情总是冷静而木然,只是幽幽看着人的时候,莫名会给人一种恶寒之感。
这样的日子虽然不算顺遂,倒也还算平静。可是这天晚上,他打柴回来的路上扭伤了脚,行动不便,回到道观的时候天色已黑,大门也关了。他徒劳地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来应门。他用摔破了还在淌血的手解下肩膀上的柴火,瘸着脚沿着山门转了过去,想看看侧门有没有人在。可就在他进入竹林没多久,忽然看到前方阴暗的树影里,似有一点鲜丽的鹅黄色。
是人吗?
他一瘸一拐走过去,却见竹影深深,竟有一对绞缠在一起的男女!
那鹅黄的纱裙被仍在地面上,两道绞缠的人影,那般原始,那般野蛮。月光洒下,映出一张沉醉的女子的面容,似乎是白日里经常来上香的某位大官人的小妾,而那男的……却正是掌门玉蟾子座下的二师兄望熙!
望熙平日总是板着脸,看着一本正经,常常从重责罚那些违反了门规的弟子。掌门对他的器重程度,甚至超过了大师兄。也正因如此,大师兄和二师兄之间一直明争暗斗,这是门中人都知道的事。
尚且年幼的望延哪里见过这种事,吓得转身拔腿就跑。他弄出的响动那么大,立刻就惊动了那树林中苟且的二人。
只见面前黑影一闪,二师兄已经拦住了他的去路。
虽然望延又聋又哑,但他毕竟见到了刚才的一切,自己今夜之事若是泄露出半分,一定会被大师兄夸大其词,到时候只怕被逐出师门都有可能。心思一动,杀意已起,反正这傻子无亲无故,平时也像个隐形人一样,就算不见了也不会有人追究。他这般想着,抽出长剑,不由分说便刺向那“傻子”的心口。
望延根本反应不过来,脑中只有一个意识,他要死了。
他慌忙闭上眼睛,还来不及害怕。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他踌躇着睁开眼睛,却见面前站着一个高高的红衣人,一头如流瀑般的黑发垂坠下来,上面仿佛有星光闪烁,趁着那红衣分外好看。
一双修长而白皙的手状似轻松地夹住了望熙的剑,就算望熙运起全部真气,使出吃奶的劲,以他江湖十二少之一的功力,竟不能挣脱半分。望熙震惊地睁大双眼,似乎不敢相信。然而还不待他反应,便觉得身体被某股庞然巨力卷起,抛入空中,又猛然摔在地上。他被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可是还不待起来,就又被那力量卷起,再次狠狠摔下。如此往复数次,他已经眼前发黑,口中冒血,神志不清了。
望延也睁大了双眼,他只看见那红衣人的手指动了动,他那不可一世武功高强的二师兄就如皮球一般弹上弹下,摔得鼻青脸肿。这是什么厉害的武功?他怎么从来没见过?
等到二师兄终于不动了,那红衣人才终于回过头来,对他扬起一个明丽逼人的笑容,“你没事吧?”
望延看到他最在动,他能读懂唇语,可是这一次他却没能读懂。
因为他看呆了。
天啊……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人,美丽到超越性别。冷玉般的皮肤,微微上挑的凤眼,精致挺直的鼻梁,微微透红的嘴唇……尤其是眼角那一抹绵延不尽的魅色,笑起来果真有倾城倾国之感。
眼见他看呆了,红衣人倒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愈发灿烂了。他的眼睛那么温柔,就像小时候新盖上的棉被那样温柔,被他看着,望延便忽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虽然大脑处于停滞状态,但是望延还记得要保持冷静。他注意到红衣人没有胸,而且有喉结,大概是个大哥哥吧。
红衣哥哥蹲下身来,口唇微动,说的似乎是:“还好我及时找到你了。”
找他?
为什么要找他?
“你叫什么名字?”红衣哥哥在问。
望延于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摆了摆手。
红衣哥哥的眼睛微微睁大,而后,那眼眶里竟隐隐有了泪光似的。望延愈发手忙脚乱起来,自己怎么把他给惹难过了?
都怪自己听不见,害别人伤心了……
他笨拙地轻轻拍了拍红衣哥哥的肩膀,红衣哥哥却又笑了。他伸出手,伸向他的脸颊。
望延没有躲开,相反,他的心跳稍稍有点加快。
红衣哥哥的手落在他的耳朵上,轻轻地拂了一下。
忽然间,他头脑中寂静的世界被彻底冲破,千万种声音,千万种他六岁前能够听到但是后来就再也听不到了的声音,如洪流一般灌入他的脑海。
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即使是最寂静的树林,也有那么多种声音,风声、竹叶碰撞声、落叶摩擦声、蛙虫鸣叫声、蚯蚓翻土声……只有在缺少之后,才知道这是多么美妙的音乐。望延的身躯剧烈颤抖,眼中流下泪来,不敢置信地看着红衣哥哥。
他能听见了?他能听见了?
“我叫颜非。”他听见红衣哥哥用那般清澈动听的声音对他说。
可是他无法回答,他全身都在颤抖,狂喜和激动令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他已经太久没说话了,发出的第一声那么奇怪,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没关系,没关系,慢慢来。”一只手伸来,温柔地擦去他因为激动而流出的眼泪。而他,竟也顾不上许多,一把抱住了名叫颜非的哥哥。
不知为何,一见到红衣哥哥,他就觉得那样熟悉,那样安心。就好像寻回了他小时候遗失的他最爱的那枚竹蜻蜓一般。
不……远远比那还要强烈。
颜非任由他抱着,也不挣扎,手轻轻地落在他头上,如同他的养父那般。他听到红衣哥哥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可是接下来,远处忽然又灯光过来。他不知为何直觉不能让别人看到红衣哥哥,于是慌忙挣开,用力推了推他,用古怪而破碎的语调说,“快……快走……”
颜非望了望远处过来的人,稍稍思忖,便又笑起来,点点头道,“好,我改天再来看你。”
然后,似乎是在一瞬间,红衣哥哥便不见了,就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人声越来越近,望延也慌慌张张跑回正门,并且在路上发现他之前受伤的脚也不知不觉痊愈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衣衫不整的二师兄昏在竹林里。
巡夜的人终于找到了被关在门外的望延,带着他回了房间。望延一路都没有说话,不知为何,他并不打算让这些人知道自己已经能听见声音了。他觉得红衣哥哥一定是上天派来救他的神仙,所以连他的耳朵都能那么轻易地治好。
他想起红衣哥哥说明天还会来看他,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前所未有的融暖之感。很多年后,他会明白这种感觉的名字叫做幸福。
而稍远一点的山巅,颜非遥遥望着那被竹林簇拥着的天玄派道馆,红衣翻飞,笑容如梦。
另一道婀娜的红色身影出现在他身后,一半面容闭月羞花,另一半却是枯朽残年。却正是孟婆。她静静走到他的身边,与他望向相同的方向,轻轻说,“你竟然真的在他觉醒前就找到他了。”
颜非微微低头,叹道,“当初多亏你,在他拒绝了我的天魂地魂后,立刻把他的天魂地魂转生入人间。否则……”
“若不是他仍然放不下你,求生欲强,也不可能顺利地令他活下来。”孟婆望向他,笑得慈和宁静,“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把他接到你身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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