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然皱了皱鼻子:“就这样?”
“嗯,就这样。”方沉撑起下巴,“不然呢,生活哪有那么多戏剧性?”它们不过就是一点点小事积累起来。
“只是意外事故吗?”乔然还是不相信。
谢颖感觉乔然离挨揍不远了。他是真的不懂,挖人伤口这种事却干得如此熟练。
方沉顿了,眼睛眨巴两下:“不是。”
“那……”
“人们只看重结果。”方沉打断乔然的问话,“这件事最后被当意外事故处理了。”
谢颖匆忙低下头,耳边响起女孩子的声音,甜甜叫着自己“姐姐”,眼前又是那条朴实无华的旧街,她回到童年的老胡同,闻到母亲煮得软糯汤圆的飘香味道。记忆里白嫩的汤圆一点点变黑变臭,混在污浊的泥汤里,戳开是黑红色,灼烫着嘴巴里的嫩肉,把喉咙都点燃。
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生不如死。死不再往生,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聂时凑方沉越来越近,方沉抬手抵住他额头:“你又在干嘛?”
“观察。”
“我是类人猿吗?你观察我干嘛?”
谢颖从思绪里走出来,看到两个人又想笑又想哭。
不管对他们任何一个人来说,那段记忆一定不好过,聂时打断他,把自己递过去,是想减轻那份痛苦。
乔然还想再问,被聂时转头一个眼神吓回去了。
聂时在方沉面前表现的过于温顺,谢颖有时会忘了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那双狠厉阴鸷的眼给她留下不小阴影,看着方沉时却沉静地像幽深潭水,温温凉凉,是可以安栖的归处。
谢颖不是没有和聂时一块行动过,之所以对聂时有如此大的阴影和恐惧也不是没有原因。她第一次出行任务就遇到棘手的事情,一帮人迷失在森林里。聂时那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谢颖永远忘不了他把枪里的子弹打空后,徒手将恶念的脑袋拧下来,腥黄如肠子般的污浊物从恶念体内涌出的画面。
她腿一软跌坐在铺满碎叶的土地上,听到不远处方沉的呼喊,确认众人是否安全。聂时朝她走过来,身后那一堆蠕动的肠子消散成灰烬徐徐飘飞。她的呼吸灼伤自己,聂时朝她竖起食指缓缓抵在唇上,在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她窥不到一丝感情。
方沉寻到他们的时候在两人之间来回看,怀疑地问聂时:“你干了什么?”
“什么都没干,杀恶念而已。”
方沉抱臂,紧盯着聂时的眼睛。
聂时把视线转向谢颖,“不信你问她。”
谢颖不敢说话,怕说错被灭口。
方沉将信将疑:“你真没……”
“你不信我。”聂时恶人先告状,甚至低下头。
他只是低头而已,方沉却连忙说:“我信我信,你委屈什么啊?”
谢颖丝毫看不出聂时委屈。
方沉想扶谢颖起来,聂时抢先一步伸出手。
谢颖不敢搭,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哪怕两个人没有在她面前做什么亲昵的动作,聂时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这个人是我的。
那气息犹如浓黑的雾,把方沉完全包裹在里面。
谢颖看着方沉无忧的笑脸,胃一点点往下坠。方沉是否知道自己被一个怪物盯上了?
——事到如今谢颖合理怀疑方沉什么都知道,毕竟方他擅长伪装,装傻充愣的本领又那么强,有关聂时的事情上说不定是在刻意纵容。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谢颖你呢?”乔然又把话题转向她。
“无可奉告。”谢颖沉声道,希望乔然明白她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希望他消停。
可惜乔然从来不是见好就收的性子,聂时他都敢挑衅,更别提谢颖,“你不想说?这么神秘吗,那我猜猜……”
谢颖一把将乔然的脑袋按在桌子上,木质的老旧桌子发出“吱呀”一声,木刺刺破头皮,乔然惊呼一声又咯咯笑起来,“开玩笑的,我不说了。”
“晚了。”谢颖死死摁住,像要把乔然的脑袋挤爆,“人体试验怎么没把你的脑袋也改造改造?”
乔然安静了一秒。谢颖察觉到了,也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互相捅刀对谁都没好处。
“他们不在乎。”乔然的声音嗡嗡震着木桌,“活着就好了,其他的他们不在乎。”乔然说到一半又改口,“其实死了也无所谓。”
谢颖的手慢慢松开。
乔然从木桌上起来:“反正不止我一个试验品。”
那股窒息感又涌上来缠绕住谢颖的手脚,女孩清脆的声音也一并响在耳边,嗡嗡、嗡嗡……
她是被抱养来的孩子,打一生下来就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村里条件艰苦,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从小就听邻里念叨“长大你可要好好孝敬你爸妈,他俩不嫌你是个女娃把你抱回来……”她也想孝敬养父母,于是她拼命读书拼命学习,什么都做到优秀,然后又听村里说“一个姑娘家家考什么大学,以后嫁人找个好婆家就好啦。”等到考上警校他们又说“一个女孩子当什么警察啊,以后哪有男人敢娶回家?不如多学学洗碗做饭。”
不管别人怎么说,谢颖从来不后悔自己付出得到的一切。她读大一的时候,养母突然有了身孕,四十好几近五十的岁数生孩子有危险却还是咬牙要了。结果又是个女孩。大家来喝满月酒,明里暗里说着不是个儿子也没关系,女儿也挺好。
谢颖不明白,女孩子怎么了,养母把妹妹抱在怀里亲着疼着,乐呵呵说:“女孩子好啊是妈的贴心小棉袄,以后我们家雨就是我的小棉袄。”
谢颖也觉得自己的妹妹最可爱,长到三四岁的年纪奶声奶气地叫自己姐姐,伸出手来要抱。
父母常年在地里干活,小家雨就自己一个人看家,偶尔会给远在外地工作的谢颖打电话,在电话那头甜甜叫“姐姐”。
最后一通电话来自一个酷暑,谢颖因为工作原因手机时常保持静音没接到。
谢家雨死了。
她返回村的时候妹妹已经下葬,七八岁的小女孩死得怪惨的。村里人不敢当着家里人的面议论,背地里却没少说。有个亲戚甚至没管住嘴跟别人说“我早就说了让他家那姑娘辞了工作回来照顾孩子,偏不,这家里没人就是不行,他家那姑娘太野了。”
没人指责凶手,因为那是个精神失常的傻子,拿铁棍捅了小姑娘之后自己走泥沟里摔死了。打捞了两天才捞出来,都看不出人样,草草挖坑埋了。
多可笑。
谢家雨的那通电话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电话并非什么求救电话,傻子是把门砸开进来的,根本没给小女孩求救的机会。
谢颖在村里呆了一个月,村子不少小伙子瞧她长得好就同她搭话,她刚死了妹妹压根没心情谈情说爱,并不搭理他们。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开始传她不知检点,看到男人就勾引。养父母推她离开这里,她回了城市没几年又传来养母精神失常的消息。
谢颖最后还是辞了工作回家种地,照顾疯了的养母,还要帮着养父干活。她把往前二十几年学到的东西都抛下了,可就算是这样还是不行,越来越多的村里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你看啊这就是那个害了自己妹妹又气疯自己妈的女人,听说还不是这家人亲生的,是抱养来的,看那打扮、那张脸就不是什么好货。”
养母精神不好,偶尔发起疯来就拽着谢颖的头发尖声质问她:“是不是你害死我女儿,是不是你?!”谢颖被揪得生疼,眼泪不止,一遍遍叫着“妈”,到最后母女俩抱成一团哭起来。
最后那段日子养母认不出自己,一会儿杀人犯一会儿狐狸精地叫谢颖,哭着叫她把女儿还给她。
谢颖也想要谢家雨活着,那是会笑着叫自己“姐姐”的小妹妹啊,她每次过年都给她带衣服玩具,临走时小姑娘就哭着叫她别走,一声一声地“姐姐”喊着她。
是不是她留下比较好呢,当初要是没走,要是没去努力,没去考大学,留在村里安安分分当个待嫁的姑娘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谢颖从未后悔过自己做出的每个决定,可是太苦了,苦到她忍不住对自己产生怀疑。
转眼就是过年,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日子,一大早养父出门干活,养母精神头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好,说着要给谢颖做饭,煮了一碗汤圆。
谢颖出门帮养父送忘在家的工具,回来看着桌上的汤圆笑了,“妈,这是你给我做的啊?”
“是给杀人犯做的。”她妈念叨着,把汤圆推到她面前,里面的汤水是糊状。
谢颖刚刚出门的时候又听到在河边洗衣服的妇女磨叨她家事,“哎本来那谢老婆子没什么事,结果有人当着面说死个女娃没什么的兴许还能生……哪有这么说话的,不管咋的也养了这些年,这帮老畜生就不知道说点好话。”
她为什么要为流言而死呢。
谢颖也不清楚。她把那碗明显浑浊的汤圆吞下肚,吃到一半时养母突然拦下她:“我不给你吃了。”
“别,妈,我想吃的。”谢颖说完又抢着把一个汤圆塞进嘴里,烫得嘴里瞬间起了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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