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虑许久之后,叶灵君顺手将东西往隐蔽的地方一塞,孤身一人朝一个方向走了过去。女孩的身影逆着光,给人的感觉分外单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折断一般,但是却又很奇异的能让人感受到她身上那种近乎顽强的生命力。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去拿消息的,她只是,去送一个几乎已经什么都不剩的人走完最后的一段路而已。她不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她面前,所以,她可以接受的。
贝尔纳见奥兰多在想东西,也没有打扰的心思,就打算默不作声地告别了。但是在临走的前一秒,他不只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对着奥兰多说了一句:“奥兰多,当时在船上的时候,把船弄沉的人是你吧你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船上的人是谁了,然后想让我们全部带着曾经的秘密留在海底,不管我们有没有当年的记忆,对吧。”
奥兰多闻言一愣,看他目光坚定,在加上他也活不了多久的关系,选择了承认。况且,贝尔纳心里已经认定的事情,就算他反驳也没什么用的,还不如说实话的好。“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应该没留下痕迹吧。”
贝尔纳的目光微沉:“我那天晚上睡不着,想去甲板上吹吹风,结果看到你从船长室出来,然后往船底走了。结果第二天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想一定是做了什么手脚的。”
奥兰多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这么说,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在他们面前拆穿我。那时候我们可一点都不熟,在互相戒备的情况下,除掉我应该不是很难吧。”
但是这次贝尔纳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用极轻的声音伏在奥兰多耳后,说了一句:“记住,six,这是你的编号,你一定能用得到的,相信我。”
然后也不等奥兰多做出什么反应,他便继续踉跄着离开了。他虽然身体已经几近崩溃,但是意识却还在,只要他想躲,奥兰多便找不到他的。
奥兰多本来还在想之前的事情,蓦然听到这样的一句话闯进耳朵。他在听到他的话后愣了一瞬,随即迅速反应过来,但到这时,贝尔纳已经完全不见人影了。
“怎么了?”罗莎莉亚现出身形,飘到他身边,“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奥兰多垂着眸子,低声道:“没什么。”但沉默了一会儿,他却又问了一句,“罗莎,你说沉船的事情,还会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还有,先生当年的那个编号,你知道吗?如果我是six,那剩下的人会是多少呢?”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的问题问得有些愚蠢一般,摇了摇头:“不,如果我是six,那么叶灵君一定是seven。以我当年的实力来讲,能压在我头上的也就只有她一个而已。所以先生的顺序是从弱到强排列,一共排了七个人。那么我后面的又是谁,日记里提到的four又是哪一个?伊戈尔还是贝尔纳?”
他甚至都没有考虑过乔他们,因为他也清楚,他们的实力究竟怎样,基本就是在这些人里垫底的程度。
他似乎是忽然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一些东西,眼睛倏地睁大:“seven,那个杀了先生的人就是她,最后毁了这座岛,把我们送出去的也是她?可是我们当年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间事情,而且最后除了我们七个之外岛上竟然没有一个活口,她到底是谋划了多久,这是多大的一盘棋啊。”奥兰多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凉,她做了那么多事情怎么还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待在他们身边呢。当时的她,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反正他是肯定难以做到若无其事的,哪怕就光是凭这一点,他都有理由觉得,对方是不怀好意的。更何况,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遗忘了什么事情。一些,似乎很重要的事情。
罗莎仍然站在一旁,眼睛里满是关切,似乎还想要伸手来扶他。奥兰多眼底飞快地划过一些不明的情绪,然后一只手按上了罗莎的肩膀。
他手下微微用力,但却装作一副不适的样子,让人看不出端倪。因此,罗莎虽然吃痛,但也只以为是他身体哪里不舒服。
“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休息一下。”罗莎的样子显得有些焦急,手下的动作也慌乱了许多。
“没事,我就是忽然有点头痛而已,过一阵子就好了。”奥兰多的脸色带着点苍白,但是却依旧扯开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容:“我没事,你别担心。”
罗莎虽然还是不放心,但是却从奥兰多身上感受到了明显的拒绝,焦急中也不免带了些沮丧,红润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她莫名有种预感,留给她的时间,恐怕是不多了。不过也罢,不管自己最后是什么样的结局,她还是想多陪他一会儿,也算是弥补自己从前缺失的那段时光。她想起有一次在不经意间撞到叶灵君的眼神,带着同情和哀伤,当时的她还并不明白那个眼神真正的含义,到如今却是忽然就懂了。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过奥兰多的父亲了,当时曾深爱过的那个人,现在已经连长相都模糊了。自从先生将不幸撒到他们母子头上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什么精力去想别的什么人了。这会儿,倒是忽然想起了那段青春年少的时光。只是当年那种心无旁骛的幸福,她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也许奥兰多身上的那份冷情,还是遗传了自己。只是但愿,那个孩子能在灯油枯尽之前找到他想找的人。
还在岛上的这些,除了没有意识的几个,大多都是临死前仍心有不甘。这种执念或大或小,哪怕紧紧就是一个愿望,也都是支撑着他们继续下去的理由,但是她从来都没想过,若是这份执念散了,他们又会怎么样呢?
罗莎放慢了步子,跟奥兰多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他的背影竟是跟那个已经二十多年没有想起过的男人重合了起来。罗莎微仰起头,用力地闭上了眼睛,阻止了眼中液体的溢出。
这个孩子早就已经长大了,已经成为了一个足够优秀的男人了。即使没有当年的事,他也依旧不会比现在差上多少。而现在,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那条早已经注定了结局的路。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真的能接受吗?那么,她是不是早点离开比较好?
奥兰多感觉罗莎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此时心里有别的事情,也就没有多想。所以,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他理所当然地也没有注意到,有另一束目光也在一直看着他。
贝尔纳虽然是离开了,但是并没有走远,一直在不远处的树冠上看着他。而各怀心事的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将目光放在了奥兰多那一头耀眼的金发上,便不免的想起了另外两个拥有者同样的金发的人。只是,那两个人现在都已经变成了两座坟冢,只能永远地与这座小岛作伴。不知这剩下的一个,会走向什么样的命运呢?
他将一把钥匙抛给了奥兰多,之后的路怎么走,就要完全看他的选择了。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奥兰多的能力,但是这座岛上却还有一个局,一个来自十七年前的,从设下开始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将他们全部毁掉的局。只是可惜,他现在才看清了。
但是,就算他当时看清了又能怎么样,现在他知道了,但是依旧都没有找到任何能破局的方法。也是难怪,先生当年会将那样的位置给那丫头,这样缜密的心思,他们的确是比不了的。
他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气力去做什么了,只能静观其变,更何况,他刚才帮奥兰多挡了一下攻击,给原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又打了个折扣。他现在已经感觉自己眼前开始模糊了,心跳的声音如擂鼓般在耳廓回响,随之而来的便是锥心刺骨的疼痛。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的感觉到,原来疼痛是这样一件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这样一幅惨败的身体,真的能够支撑他见到那个人吗?还是说,他会在见到她之前,先遇上点别的什么呢?他可不相信那个人最近会没有动作。
这样想着,他难免觉得喉咙口泛开一阵腥甜的味道,又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滚烫的血液划过干涩的喉咙,翻起一阵阵针刺般的疼痛。
接下来,他该往哪里走呢,往哪儿走遇到她的概率才更大一些?她会去哪儿,从那里出来后又会往哪个方向走。只是越想,便越是觉得意识不清晰,他对于叶灵君的了解还是太少,只有短短几十天的相处,没有办法让他摸清这个人的真实意图。
思虑良久,他才在岛上几个还算有价值的地方选出了一个有着些许可能的地方,分外艰难的撑着树干站起来,然后顺着那粗壮的树体滑了下去。捂着胸口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贝尔纳从来都不畏惧死亡,但是却忽然有些害怕,怕自己临死之前没有办法得到一个交代。
他用了几近一天一夜的时间找到了自己想的那个地方,这一天一夜间,他没有停过,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过。嘴唇苍白干裂,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可他还是失望了,眼前的房子里,除了一片深夜似的漆黑和魔鬼似的呜咽声外,什么都没有。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两眼一黑便倒了下去,也不去管周围会不会有野兽,只是渴求着片刻的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