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竹问:“笑什么?”
“嗯?”许一行说,“我没笑啊。”
简青竹挑挑眉看他一眼,阳光斜斜地照在他侧脸上,许一行忙装作不经意地移开目光:“走吧。”
说着朝楼上喊了一声:“许迟迟我出门啦!”
没人应,估计还在睡着,隔壁麻将馆的阿姨够出头来:“狗/逼娃儿,你姐好不容易休息你喊她做甚?”
许一行看她一眼:“刷您的牙吧。”
“你在想什么?”简青竹问。
“嗯?”许一行疑惑地侧过头去。
两个人在公交车上挤着,那点子莫名其妙扬起来的好心情也没了,国庆节出门,无论去哪里,体验只有糟糕糟糕和糟糕。
“就问问。”简青竹说。
后面的人一直在挤,所有人一起摇摇晃晃,他被逼无奈,只得又朝前压了压身子,贴在许一行身上。
许一行想让开,那体温却一直追着不放,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望着不远处一个紫色的头顶,应:“哦,在想人好多啊。”
简青竹没说话了。
思源山庄在郊区的一座山上,跟百坟地刚好在对角线上,两个人挤到终点站下车的时候,太阳已经高升。
秋高气爽。
许一行跳下车,松了一大口气。
说来也是奇怪,乌压压的一群人,挤在公交车里像是罐头里你贴我我挤你的沙丁鱼,一下车却像燕子,呼啦一下,一转头就都不见了。
许一行背对着简青竹站了一会儿,转过来四周看到站台,有点奇怪:“咦,刚才不是一堆人下车了吗?人呢?”
简青竹扬扬下巴,朝向旁边一条小路,上面稀稀拉拉走着几个人:“这里有几个景点,都是朝西走的。”
“思远山庄朝东是吧?”许一行问。
“对。”简青竹应。
许一行左右望望,两个人现在在一条大路边。
东边再往里,林子渐渐就密了。马路微微倾斜,朝着上面延伸,跟另一条小路汇聚在一处,一个转弯之后,彻底隐入行道树之后。
像是从城市蓦然到了山野。
“国庆节啊,没人去思远山庄吗?”他问。
“有。”简青竹应,“但是能去的都是有钱人,人家不像我们,只能坐公交,不走这条路。”
许一行看他一眼:“……哦。”
朝着林子那边走去,过了个弯,许一行才发现简青竹说的是真的。
这弯道背后,另有一条大道交汇过来,只是站在刚才的角度,正好被树丛掩住了。
车子几乎都从这条岔路来,旁边时不时掠过的全是豪车,奇的是几乎没有越野。
“啧。”许一行叹了一声,“上山呢开这种车,底盘锉不死他们。”
简青竹手抬起搭在他肩膀上,笑:“这路又不陡,连弯道都又宽又平,根本就是专为有钱人设计的啊,人家开豪车不是正常的吗?”
许一行睨他一眼:“我他妈仇富不行啊?”
“行行行。”简青竹摸摸他耳垂,说,“小行行说什么都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魔怔了,许一行觉得他口气虽然仍旧是调侃,但却带了更多亲昵的意味。
本来口气这种玄妙的东西,照着他的性格,是不太可能细细深究的,可是从今天早上之后,就有点敏感了。
这他妈不得不敏感啊!
他一时之间没说话,简青竹仍旧镇定自若,指了指旁边一条小径:“走小路吧。”
许一行跟了上去,有点诧异,却问了另一个问题:“这些有钱人,不是都来参加什么屠龙大会的吧?”
简青竹扯过旁边一根野草,叼在嘴里:“第一,很多天师都很有钱,所以里面有很多天师是没错的。第二,思源山庄的老板是个钱串子,哪怕是要开会,还是忍不住要开门做生意。”
“你怎么知道?”许一行问。
“你真想知道?”简青竹反问。
他表情严肃,许一行看着他,突然有点拿不准该不该点头,最后没说话,也没表示。
简青竹旋即一笑,无所谓地说:“告诉你吧那就,因为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许一行这次是真的愣了:“啊?”
简青竹却不多说了。
触及别人的私事,许一行也不好直接追问,于是只沉默着跟在后面走。
途中简青竹停了好几次,示意他走到自己旁边来,许一行于是赶上去,却又渐渐落到了后面。
到最后路窄了不好并排,简青竹也就再没说什么。
差不多中午,终于是上了山顶。
一上去许一行就惊了。
这山庄估计是占了整个山头,建筑连成一片,他们站在山庄前面的广场边,能看完整个气势恢宏的前门和侧屋。
青砖青瓦,屋檐飞起,院墙厚重,看上去十分古气。
那屋脊兽的剪影在阳光下交错,很漂亮。许一行走近了仰头,细细望了望,发现排在第一位的竟然不是龙,而是个貔貅。
他一下子想起了简青竹身上的白地,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考场捡来的,果然不靠谱。
谁家把貔貅当屋脊兽啊?
肯定是家族缘由了。
这人,说话这么不真诚。
估计停车场修在建筑后面,因此前头的广场上干干净净的,只有各色景观植物,以松为主。
来玩的人大部分已经进去了,面前人不多,零零散散几个游客,都在拍照。
许一行心里一阵翻滚,最后来回张望了半天,压着嗓子喊了一句:“我操,简青竹你富二代啊!”
简青竹笑看他:“你不是早知道的吗?”
“哦对哦。”许一行麻溜儿地应,“不要跟我说话了,我仇富。”
简青竹笑起来,把住他肩膀,将人朝着侧面一栋小楼拉过去:“那可不行,你仇富可是我爱贫。”
“爱我直说,还爱贫呢,狗屁。”许一行说。
简青竹点点头:“爱你。”
许一行:“……”
两个人一起绕到侧面,许一行才发现那小楼旁边一个边角门,门是木门,敞开着,上面的锁竟然还是铜扣的。
刚刚过去就有人迎出来了,穿着一身唐装,看见两个人,直接说:“客人请走正门,这里是私宅。”
许一行有点迟疑,转头去看简青竹,心想既然是你家,怎么里面的人不认识你?
简青竹没什么表示,只是看着他。
许一行愣了一下,才想起什么来,于是反手去掏自己书包,余光却瞥见那人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耐烦,于是掏东西的动作慢了慢。
“哎呀东西带多了。”他嘟囔了一句,将书包扔给简青竹,简青竹很配合地接着。
许一行慢悠悠地,一件一件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最后在书包底部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请柬,咧嘴说了句“哎哟终于找到了”,随即朝旁边的人递过去。
门口的人还保持着风度,接过来请柬来,认真看了看,说:“对不住,原来是许先生。这位是?”
许一行看了简青竹一眼,后者一直在憋笑,他于是说:“家属,打电话给我的人说过,我可以带人。”
“是的,这边请。”那人说。
简青竹笑看他一眼,将他推在前面,两个人跟着进了门。
进去是回廊,但又不像许一行从前见过的那些。
这里的回廊极宽敞,交错转折一个不少,旁边假山和植物一应俱全,整个看上去却并没有“曲径通幽”的美感,反而有些沉闷严肃。
途径两个院子,最后到了一个大院中,许一行一眼望过去,看见院子里竟然站了不少人了,都三三两两散开分布着。
更让他吃惊的是,阿小竟然也在。
他还没开口,阿小像是感应到了似的,转头冲他激动地挥挥手,又跟旁边人说了句什么。
许一行也招了招手,见阿小没有朝自己蹦跶过来,松了口气。
“许先生,还有这位……”那引路的下人开口了。
许一行打断他:“简天师。”
“许先生,简天师,那边池塘里养了许多鱼,算是府中一景。请两位先在这里稍后片刻,我那边还有事。”那下人说。
许一行点点头,看着那人转身。
等人走了,许一行冲简青竹挑挑眉,简青竹笑了笑。
慢慢朝院中心的池塘溜达过去,见旁边已经等着不少人了,两个人于是站到了角落。
池子里种着些荷花,杆子很高,花竟然还开着,隔得老远,已经能看见青色的鱼影子来来回回。
走到边上才看见,的确是一群活泼的鱼。
带头的那一条一出现,许一行就轻声“啧”了一下。
那大鱼头顶长着赖疮,没有皮,一个又一个疮堆在一起,堆了满头,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粉色,甚至隐隐看得见上面长了霉斑。
这一幕看得他牙齿发痒,整个牙床像是软掉,想使劲儿却又使不上,只好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
不祥之兆。
也不知道这鱼怎么这么身残志坚,竟然还游得那么欢快。
许一行赶紧收起目光,转身想跟简青竹说,却见简青竹正一脸平静地看着池塘,嘴角微微勾起。
阳光从自己背后洒过来,洒在他侧脸上,在鼻梁上映出森森睫毛的影子。
怎么……有点好看呢。
许一行一挑眉,有点慌张地转过头,去看池塘边其他人。周围单独站着的,几个一起围坐的,每个人脸上都没什么异样的神色。
他怕再看到那鱼让自己不舒服,又不想再观察其他人,心想得找个地方放自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