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与妄[人鱼] (碑前三恹)

　　秦拓在箱外看着墨黑的鱼尾点着玻璃面，一晃而过的幽蓝色中部如同那时他在视频里看到的一般庞大。水面下，锋利的鳞片微微张开，由着海水清理着里面不多的污垢。
　　黑色长□□浮在海水内，精致的面容微微靠近外壁，透过一层玻璃同外面的秦拓对视。
　　【秦拓。】一道低沉的音波从里传来。秦拓慢慢靠近，看着孟初伸出手一把拽住自己，拉着自己坠入冰凉海水中。
　　唇上，柔软的唇瓣渡了一口气过来，一双手轻轻抚着他的眼脸，待他睁开后，拉着他潜入最底部。
　　秦拓被固定在底层。他看着孟初摆摆鱼尾，游到角落后，从自己的“储藏室”内掏出一样又一样的东西，放置在上面，就像是人类在观赏池内安置颜色鲜艳的珊瑚一样。
　　可那不是好看的珊瑚珍珠，亦不是充当绿叶的水草，而是……他同孟初这一年来，使用过的东西。
　　成对的杯子、两人一同喝过的奶茶杯、看过的电影票存根、还有那一件双排扣大衣。
　　这些东西被孟初用力量小心裹起来黏在底部，远远望去显得另类又温暖。
　　秦拓听说过，人鱼喜欢用漂亮的东西装饰自己的洞穴。现下孟初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在告诉自己……这一年，他也很愉快？
　　他睁着眼，看到孟初在上空盘游一圈后头朝下温柔地来到他的身边，轻轻地吻住他的唇，渡了一口气。
　　秦拓对上孟初的视线，那双透黑的眼眸中不再是化不开的深情，而是极致的不带任何□□的温柔。
　　耳边，低沉音波乍然响起——
　　【谢谢你，以你爱人的身份。】

　　☆、第六十三章 魇与妄（结局）

　　
　　秦拓在这座孤岛上，度过了他人生中的最后三天。
　　他和孟初一起出海，骑着大白鲨，在对方欢快的动作中，触摸着滚起的海水。
　　他也在孟初的保护下潜入海底深渊，见过五彩斑斓的珊瑚，亦看到过长相奇怪的深海鱼类。
　　整座孤岛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们还原了残破的主宅，勉强构造出一个小厨房，用来烹饪各种鱼类。孟初还指挥大白鲨抓了不少他喜欢的海洋生物，用自己尖锐的指甲轻轻一划，就片出了薄薄的生鱼片。
　　“在这里，我可以随意操控时间。”说这话的时候，孟初正靠在重新启用、灌满海水的通道内，上半身倚着秦拓的大腿上，同他一起晒着阳光。
　　大白鲨在海岸旁游来游去，他的王常年不在此，它又不知道该如何帮忙，因而总是在这一片徘徊不敢出去。现下王带着王后回来，它就天天出现在岛旁，像那时候一样，进献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秦拓看到它的时候，正好看见它咧着雪白牙齿，小心叼着一株漂亮的珊瑚放在岸边，见自己过去，咧开的弧度越发大了。
　　他捡起那株珊瑚，回头打造了一个漂亮的装饰品，戴在孟初的黑发上。
　　海外风平浪静，秦拓喝着自己并不喜欢的奶茶，竟也慢慢习惯了这种略微甜腻的味道。
　　他的小人鱼睡着了，环着他的身体，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鱼尾——那条通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小了，秦拓找时间通了一条，扩大了点范围。
　　现下，孟初的大半鱼尾落在这条水道内，时不时地拍拍，溅起点点晶莹的水花。
　　秦拓仰躺在座椅上，他抚摸着孟初的长发，看着蓝色主线任务从98%慢慢挪到了99%。
　　与此同时，一段黑色粗框字体跳出屏幕，映在自己的视线中——主线任务即将完成，已成功感染全人类。
　　秦拓身躯微僵，他反复读着这一句话，平静许久的心海再度掀起波浪。
　　他低头看向孟初，却对上对方黑曜石般的双眸。
　　“过了。”孟初脑海中化为一片废墟。三个国家的政府全部崩溃，人类陷入无尽噩梦之中，企图拯救自我的科研者最后都倒在了试验台前。
　　人类输得一败涂地。
　　“恭喜。”秦拓听到自己这么说道。
　　远方，大白鲨的三角尖在海面上四处飘动，近处，手心内柔顺的触觉让秦拓如被针扎般刺痛。
　　他停下抚摸的动作，只将手虚虚按在孟初的后脑勺上。
　　“噩梦的潜伏期本来不会这么长。”孟初打破寂静，平静地叙述道，“那时候我刚刚被唤醒，借着你的力量，我可以很快发展噩梦，但是并没有成功。”
　　“我常常感觉到一股力量再阻止我，让我无法顺利的传播噩梦。”
　　“这点，我想你很明白。”秦拓想到做主线任务时受到的阻碍，点了点头。
　　“我也没有同你说过，作为凶兽的我，有两个身为瑞兽的兄长。”孟初缓缓道，“凤掌天，狐掌地。我的二哥肩上背负着重任，他总是以妖族的兴亡作为自己前进的目标。为了妖族，他甘愿牺牲自己，成为繁华大道上的那一颗垫脚石。”
　　“我小时候恨过他们，作为凶兽，我生来就比他人更为残暴，凶残，也更渴望杀戮。正因如此，他们非常忌惮我的力量。”
　　“他们都视我为眼中钉，企图除掉我。可我本就是天神诞下的第三子，生来就属于海。”
　　“我带着恨活了很久，漫长到我几乎数不清如今是第几个年轮。”孟初瞳孔内陡然跃过一抹温柔，“直到我在滨溪，被他捕捉圈养。”
　　“我在他的梦境里淌游，而他亦因我生执念，等了我十二年。”
　　“他们不知道，一个拥有了爱人的嗜血人鱼，早已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怖了。”孟初轻笑一声，笑里一片释然，“嗜血人鱼残暴嗜血，喜欢猎杀虐待猎物，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去捕捉看上的目标。对于人类，他们有着不同的看法。”
　　“但不管是哪一条嗜血人鱼，一生只会绑定一位灵魂伴侣。爱人生，他生；爱人死，他亦悲鸣而死。”
　　“ 一千年前，我同他灵魂绑定，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为了保护我，离我远去。”
　　“秦拓，我本该死的。”孟初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平缓，情绪基本没有起伏。他握着秦拓的手腕，在摩挲间道出真相，“我一次又一次沉沦在幻境假象中，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他没有死。”
　　“我原以为是我不够强大，所以在进入火海时，永远救不出他。”
　　“我无数次冲进主卧室，企图打断他的计谋，带他离开。我不在意人类对我是什么态度，他们没有能力亦没有资格捕捉我，研究我。无论他们知不知道世界上有人鱼……”
　　“可是每次都是一样的结局。我看着他在我体内注射镇定剂，把我送到水族箱内推入大海。一次一次……我追寻到的，永远只是他的背影，却看不真切他的面容。”
　　“漫天的火，漫天的悲鸣。残肢断臂，血流万里。”
　　“我永远被困在那个世界里，无论我多么拼命，多么暴怒，都救不出我的爱人。”
　　“我做了一个长达一千年的梦。”孟初的声音变得空灵飘渺，“一个醒来就会知道残忍真相的梦。”
　　“每条嗜血人鱼，都会随着爱人的离世而终结自己的生命。他们视爱人为信仰，永生跟随，哪怕是灵魂，都要在一起。”
　　“我比他们幸运可悲的，不过是我还有一次转世的机会罢了。因为我是天神第三子，是海域领主，是祸下渊，所以我能再度大梦一场。”
　　“孟初……”秦拓反握住孟初的手腕，眼神中映着他平静面容，“孟初……”他念着他的名字，语气中充满恳求。
　　“秦拓，谢谢你。”孟初脸上绽放出一抹灿烂笑意，“让我可以再一次……再一次那么清晰的看见他的脸。我想若是他再长大些，或许……或许就是你现在这般模样吧。”
　　“孟初！”秦拓拉着他上来，用力让他的两只手覆在自己的脸上，就连尖锐指甲刮破他的脸流出血痕都不在意，“你可以，可以……”
　　孟初轻柔地吻着那道血痕。他的手指缠绵地抚摸着秦拓的轮廓，像是要永远记住一般。
　　“那时候我就在想，我要创造一个独属于我的国度，让我的爱人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里。没有人能够伤害他，因为我就是这个世界的王。”
　　“现在，我真的了无遗憾了。”孟初喟叹一声，双手抽离秦拓的禁锢，平静地与他对视。
　　“我的兄长总以为我会因为他的死残害六界，肆意屠杀，闹得天上地下生灵涂炭。”
　　“可我哪有那么厉害呢？”孟初轻笑一声，“我生来……就是为了等他的出现呀。”
　　“他走了，我又有什么执念呢？难道杀一个人、杀十个人、杀千千万万的人，他就会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吗？”
　　秦拓喉咙哽咽。他低下头，再度抬起时眼眶一片通红。可他的唇角还是露出一抹微笑——那是他对着镜子练了无数遍的笑容。
　　“如果他，如果他要你……要你好好的活着呢？”秦拓拿手背抹了一把眼眶，吸了一口气后沙哑道，“孟初，他要你活啊！”
　　说完这话，他似是觉得自己情绪太过崩溃，便忍着收敛了不少。他的右手还攥着孟初，左手却死命揉捏着自己的脸，逼迫自己保持那个像极了秦拓的笑容，然后用秦拓的声线，温柔又苦涩道，“我的小人鱼，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