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与妄[人鱼] (碑前三恹)

　　“简老先生。”秦拓清冷的声音响起，极不礼貌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新生如何制出的药剂，想必你们心里十分清楚。我不追究，不代表我愿意自己的成果被其他人窃取。”他看向简老，“简老既然有这心，更不必再说这些话。”
　　“药剂的事，是我们的错，这一点我们自当承认并为之羞愧。”简老羞愧地叹了口气，“秦所长的才能，我们无比佩服。不瞒你说，这次的延缓药剂新生略有涉及，可惜研究虽有一月有余，却仍未得出初始方案。这次我舔着脸来，确实存了点私心。”
　　“我告知了你们噩梦的存在，并当场给了样本。”秦拓眼中似带嘲讽，“可没有一人破译它。”
　　“简老先生，有些事情你心里极为清楚，比不上的，就算用尽所有力量，仍然比不上。”
　　“不论是发现噩梦，还是清核计划，亦或是现在的延缓药剂，他们的出现，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一点私心。”秦拓的语调虽然平稳，但终究还是充斥了独属于他的傲慢与自负，“而是做出这一系列事情的人是秦拓，仅此而已。”
　　他话音刚落，里面的两人就把所有药剂装入置有冷气的小车内，“简老，好了。”
　　简老见眼前高大的男人依然秉持着自己的态度，只得放弃，“秦所长，那我们先告辞了。”他看着药剂被推入大车内，原本坚定的神色渐渐变得迷茫。
　　他没有问秦拓为什么会研制延缓药剂，在他的推测中，秦拓会成为那个帮助噩梦毁灭世界的人，绝不会成为现下有助于人类发展的人。这个猜测的根据，在三十五层会面时，就已得出。
　　之后新生创建，同R.C.B对垒，他也没有一味争功，除了放出那一句狠话外，几乎没有其他动作。可有时候，没有动作便是最大的动作。政府选择新生，不也是变相地向R.C.B低头吗？
　　简老望着身后窸窸窣窣交谈的两人，神色间带了一抹悲悯。
　　他沉默地坐着车前往政府的基地。春季的枝叶抽条，远远望去，枯冷了一季的树木重新舒展开自己庞大的身躯。绿荫遮蔽大量阳光，披着一层油布的卡车慢悠悠地钻入小道，停在特定的冷库前。
　　早已等候许久的曹局笑眯眯地对简老三人道了声辛苦，随后转头命跟在自己身后的警卫小心搬运药剂，“简老，从他手中拿点东西，实在不容易啊。”
　　简老扯开唇勉强一笑，“曹局说得是哪里话。”
　　“这批药剂，正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曹局像是一只偷腥的猫，略显狭小的眼睛弯着看向简老，“我想，新生也需要一个契机吧。”
　　这话中含有的意思十分明显，简老有心想拒绝，可话还没说出口，身后的两个年轻人就上前一步接话道，“要是没有您在背后支持我们，帮我们搭线，新生怎么可能有现在的成绩。”
　　“延缓药剂带有推移平缓作用，之前蒋组长同您提过，感染噩梦后，就没有办法根除。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新生内部进行过多次试验，虽说不上完全拔除，但要想抑制他们，不让他们继续复发，这点，我们还是能够做到的。”
　　“曹局。”简老出声，打断了蒋成手下人的发言，“你知道为什么，这个新型病毒被取名为噩梦吗？”
　　“哦？简老了解？不如说来听听，让我涨涨见识。”
　　“见识不敢说。”简老目光如炬地看着曹局，一字一句，郑重道，“梦为何意，曹局想来比我更加清楚。”
　　“梦也分美梦、噩梦、白日梦。”曹局余光瞥了眼已经全部入库的药剂，若有所指道，“端看做梦人怎么想，又怎么用。”
　　“曹局这是打定主意了。”简老叹道。
　　“简老，这话就是您不对了。那么重要的事情，岂是我曹某可以做决定的？我同您一样，只是个传话的，哪来的权利做主呢？您说是吧？”
　　“是。”简老面色渐冷，语气也变得僵硬起来，“那么还请曹局，将这批药剂，送到所有感染者的手中吧。”

　　☆、第三十七章 海域领主

　　
　　“这是自然。”曹局一点都不恼简老对自己的态度，依旧保持着刚才的语速，“简老一路辛苦，小江，把我备下的礼物拿来吧。”
　　曹局身后的侍卫应了声，随后很快端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红色礼盒，呈到简老面前，“新生的民众认知度超过了我们的预想，上头的听了很高兴，所以备下这份薄礼，还请简老笑纳。”
　　简老沉默地注视礼盒数秒，放在身侧已发皱的双手故作平稳地捧住这份份量极轻的薄礼，“曹局，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他望着比自己年轻二十多岁的曹局，拿出长辈的身份，最后劝诫一次，“新生能够走到哪个位置，是否拥有与之相匹配的实力，你我心知肚明。”
　　“简老这话我倒是弄不懂了，就拿现下的情况来说，显性药剂是新生提供的，清核计划是新生争取到的，噩梦结构攻破亦有新生的努力，更别提刚刚放入冷库的延缓药剂，简老，新生又如何不配呢？”
　　简老自知无话可说。他冷漠地点了点头，赶着身后两个企图继续上前巴结的年轻人上车，再没留给曹局一个眼神。
　　卡车再度启动，它们朝着原来的路线返回。车行过那片绿林，在曹局等人的视野里，慢慢消失。
　　车上，简老打开曹局送的薄礼——大红盒子内躺着一份金色请柬，正是他所猜到的通往高级科研所的唯一途径。
　　“这个不是蒋组长等了很久的邀请函吗？”其中一个科研者眼尖地看到了请柬内新生两个字，金色内页上，用毛笔字勾出的新生二字粗犷中带了一丝大气，“他们不会就等着我们研究出延缓药剂吧？”
　　“说不准。”另一人附和道，“邀请函不能随便给，没点大成就是入不了的。”新生的知名度虽然在Z国打响许久，但要想进Z国官方的科研所名单，还是少了点资历，欠了点火候。
　　“现在请柬给了新生，就意味着以后我们也是榜上的科研所了。”两人仔细一想，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简老，这可是大喜事，得早点告诉蒋组长他们。”
　　简老闭眼假寐，他双手相握，拇指缓慢地打转，没有一点要接话的意思。
　　说话的年轻人见状有些尴尬，他咳了几声缓解气氛，“简老，既然事已成定局，为什么还要反抗？就如蒋组长所说，我们所追求的，是不同的个人信仰，如果有一个可以让两者完美融合的机会，我们为什么不接受？”
　　简老睁眼看着那金色请柬。曾经他年轻气盛时，同样有着这样的想法。想要名扬天下，受到万人敬仰。他要创造出独一无二的药剂，制造出可以帮助人类的药物，甚至大胆地幻想自己能够改变Z国的历史，成为一座独特的里程碑。
　　后来进了科研所，他开始期望小组成果能让科研所拿到这一张薄薄的请柬。金色请柬，独具匠心的设计，还有内页上由大师亲手书写的毛笔字，当两者结合时所带来的视觉冲击与精神爆炸，足够让每一位科研者为之兴奋，为之淌下“人生值得”的热泪。
　　然岁月荏苒，一眼四十多年过去了，他简建秋参与过无数项目，无数次被提名为最佳科研学家的称号，可从未替所在科研所争取到这么一张通行证。直至今日，他因新生得以亲手触摸它。
　　然而，当他将手指放在上面时，却再无当时的喜悦激动之情了。
　　一个已经与科研离了心，走上同阿纳斯塔一样叛变道路的人，哪里还有资格呢？
　　窗外阳光明媚，简老鼓起勇气看向太阳。他浑浊的眼睛同炙热阳光碰撞，迸发出内心最后一抹纯澈后，便被随之而来的黑暗，彻底抹杀。
　　……
　　许是近日喜事连连，老天爷被人间的喜气冲过了头，连绵数日的晴日终于暗了下去。
　　隐藏在林子中的基地大门被打开，政府派来的一队人披着雨衣小心搬运里头的药剂。这些天政府加快速度为这批药走流程，今天正好是搬去各大药店进行销售的日子。头天晚上，曹局同其他人还在那说，明日是一个好天气，老天爷都在作美，不曾想转眼就来了一场大雨瓢泼，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网络上，新生早就放出消息，说最新研制出一批药物，这批药物辅助之前的药剂，可以达成双重保障。网上的人一听，连忙在官方下发言蹲守，要求政府不要像上次那样，备不齐足够的货。
　　“装箱完毕！”大雨中一人大声呐喊，见前面回了一声哨声，这才喘了一口气，抖了抖身上的雨衣道，“也不知道这药剂有没有用。”
　　“怎么这么说？”
　　“之前出的那几样，我都吃了，老实讲没什么感觉。”警卫一边说一边跳上后车厢，关上了后门，“我到现在都没有摸准这病毒到底想干嘛。”
　　“说不定它自己都不知道出来要做什么呢？”另外一人调笑道，“总之，药肯定是没问题的。像我们这种感染的，吃了总比不吃好，谁还想死的不明不白呢？”
　　“说的在理。”
　　两人说话间，卡车往下一沉，四个轮子陷在略微泥泞的道路上没几秒，就慢慢向前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