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好似真的只是许许多多的机缘巧合牵连成一张命运的网,穆星河也第一次体会到沈岫身在网中之时的感觉。
但他注意到了一件物事——牵连到墨羽君,也牵连到温行泽的,是一样魔宗秘宝。
他很快想起了曾经的疑问——什么可以控制局势?
其实很多“局势”都是由人造成的,而在这个世界里,恰好存在着一些可以影响人心的东西,这些东西恰好与这些事件有些渊源。那便是魔修之道。
渊一华见穆星河久久未曾说话,却是自己开了口。
“想不到你怀疑来怀疑去,最后还能想到我这个死人。”
穆星河摇了摇头,道:“正是因为你已经死了。”
穆星河接着说:“一个能掌控人心,并且可以利用魔修之物的人,当然会是个魔修,还是个很强大的魔修。然而那么强大——可以潜入人心,真气化形变成宝物,甚至利用魔宗先天秘宝的人,为何要做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又为什么,在离开了此界之后,就失去了控制之力?”
渊一华不答话,穆星河却是微微一笑:“那自然是因为他死了,死了阴魂不散,灵魂得以留存,有事未能完成,就拼命借他人之力。这样的强大魔修或许也死了很多个,直到有一天我来到了仰弘界,听闻了九变真魔的传说。”
九变真魔原本也是灵犀界中人,最重要的是,蚀命镜是他与他人交战所遗留、毁坏,而他也曾是临渊君。
渊一华低笑一声:“原来你那么早之前便知道了,一直隐忍不发。”
穆星河抬手做了个求饶的动作:“我哪儿敢呀,我推测摆脱控制的办法是结成金丹,于是我拼命去修炼,结果没有成功。回来发现顾婆婆那里生变,风海境通往云浮的入口出事,我当然急了,失败了。”
穆星河将手放下来,笑得轻松又愉快:“不过好在你好像也失败了,你迫不及待找了接替者,甚至冒着彻底暴露的危险引来了一大批人强攻云浮,我在火里添了一把柴,趁乱离去,如今……来追溯你的踪迹。”
黑暗中渊一华也缓缓笑起来,他眉眼深黑,眉目很深,笑起来便带着几分威胁之意,他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笑意:“于是你觉得……找到了我,就成功了?”
他站了起来,身影半虚半实,朝着穆星河逼近,穆星河能感受到那森寒的气息。
“你没有,所以你宁可和盘托出,寻找机会去察觉我的破绽,”渊一华轻笑道,“可惜你也没有能够找到。”
他说完这一句,便径自转身离去,身影几乎与这片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
穆星河抿了抿唇,手心握紧,说道:“沈岫在哪?”
渊一华便转过身来,漫不经心地笑道:“我不是已经给你看了?”
穆星河没有说话,渊一华却再度开口:“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死吗?”
穆星河很快知道他指的是那些能够窥到云浮石壁秘密的人,他想了想,说道:“因为天机不可泄露。”
于是他听到了渊一华的笑声,很轻微,带着十分的嘲讽意味。
他的笑声伴随着他的身影远去。
“方才你猜得很对,可惜,太迟了。你原本有机会突破你身上的牢笼,如今却走到我的对面,注定你满盘皆输。你不会知道我所作为何,也不会知道比所谓系统更可怕的真相为何物,或许死去之时可以明白——时日不远,再见了……同乡人。”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晚点(=凌晨)还有三十来客 长评兑换的加更~
第255章 如梦非梦(五)
随着渊一华的离去, 穆星河的视野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穆星河慢慢站起身来, 注视着渊一华融入黑暗的背影, 面色凝重,一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却燃着暗火。
渊一华说的没有错,他的确一直在找机会, 也的确一直无法得到机会。
他当初逼问过叶限,甚至为此杀死叶限,到了最后发现的是渊一华并不在叶限的身体里。于是他跋涉千里去碧涛书院, 借得镇玄印,越界、强开空间、来到这里,是因为有把握那九变真魔渊一华就是幕后主使者,而这里是渊一华的真正魂魄所依之处——
但他见到了渊一华本人, 却发觉毫无破绽可寻。
他来到这里, 想要做的是逼出渊一华,逼他将天门关闭,或者寻找言语中的线索,找到解决天门之乱的办法。
然而形势仍然超出他所料。
他预料到了渊一华的身份,渊一华却是察觉到了他的行动。
——渊一华早知他会来,直接让他进入他的心境中, 让在他的心魔中被困锁, 甚至直接被吞噬。
此刻沈岫依然没有归来,渊一华心思太深, 他不能确定那所谓的情景是在诓他还是真有其事。
穆星河思虑之间,感受到真气的些许波动, 而后他看到黑暗一层层裂开、坠落、散去,万里无云的蓝天展现在他的面前,黄叶打着旋儿落下。
黑暗一段一段裂开,破碎声之中,有着轻微的声音传到他的耳边。那是鞋履踏破秋叶的声响。
他所熟悉的节奏。
穆星河疾步往着那声响接近,终究看到了那片雪白的衣角。
衣角染血。
穆星河瞳孔一缩,抬眼看去,沈岫长发微乱,面色苍白,但依然神色凛然——好是不是之前所见那般虚弱得几乎失去灵魂的模样。
——或许因为重伤的并不是沈岫本人。
沈岫身旁跟着一个人。
一个十来岁的还未长成少年模样的男孩子,眉眼都微微抬起,或许在成年人身上是修眉凤眼的好姿容,但放在一个孩子身上只觉得这孩子脸好像特别臭。
当然这并非全然是穆星河的感觉,因为那孩子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手将沈岫的袖角拽得紧紧的,几乎是依赖着沈岫的力量才能往前走,且走得踉踉跄跄,气息奄奄,好像下一步就要倒下了。
穆星河惊疑不定,却又是再度确认了一番沈岫的状态。
沈岫终究是比那孩子要好一点,但真气絮乱,此刻都未曾平息下来,气息也很微弱,如今这般样子……其实也是强撑。
穆星河心中焦急,几乎是奔过去,然而沈岫也同样注意到了他,那姿态却是更加防备了些,甚至气息都刻意调整了,像是无有异常的样子。
他全神系在沈岫身上,自然能发觉这些变化。
他在那不知所措的一瞬间竟然想到的是很久的事情,很久以前——在云浮,沈岫也是那样疲惫地向他走来,见到他也未曾掩饰,到了后来,他紧张得喋喋不休,沈岫却低叹一声依靠在他的肩头,说“让我歇一会”。
一直以来,他都是不停追逐着沈岫的身影,渴望着和他近些,再近一些,他从来都是不满足的,渴求着的,然而到此刻才发现,沈岫并非只默默地向前行走,沈岫也会停下步子,向他走来,对他示弱,让他可以借出自己的肩膀,作为沈岫的依靠。
他如今才知道,他先前是何其的贪心不足。
穆星河忍着这些古怪的心绪,甚至组织了一下语言,竭力做出与往日无异的、什么都没有察觉的轻松模样,朝着沈岫迎过去。
他不想破坏哪怕是一时半刻的、虚假的和平。
他愿意以此为慰藉。
“怎么大佬,去一趟还带了个私生子回来?”
他努力调笑自然,就如同往日的样子。好似这样就可以如同往时一般接近沈岫。
沈岫停下步子来,沉默地看着穆星河。
穆星河更加接近一点,他的眉心就骤然聚拢起来,眼中翻覆着浓重的层云,仿佛风雨欲止的天空。
“穆星河。”
他的声音有着金玉交击一般的质感,悦耳而冰凉。
他静静地看着穆星河,穆星河那强作的笑容顿时便失去了依托。
沈岫虽然维持着无事的姿态,语气里却能听得出深深的疲惫。
“……为什么你便可以若无其事?”
穆星河面色蓦然苍白下去,他眼中好像湖水被投入了石子,波澜不定,里边只有沈岫濒临破碎的身影。
穆星河向来能说会道,如今却几乎无法言语:“我……”
“穆星河,”沈岫看着他,深沉的疲惫像刀子一样刻在他的眼中,“……我不是神。”
沈岫说了那句话却忽然闭了嘴,他微微垂下眼来,眼中洌滟的色泽被睫毛投下的影子切得支离破碎。
穆星河心脏几乎被人捏碎了。
哪怕是再强的压制,再危险的情境,给他带来的痛苦都不及如今一分。
他不明白为什么沈岫如此简单的几个字就能叫他难受至此。
他或许神色已经有些惶然失措,许久未能稳定下来。
沈岫忽然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低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对不起。
为什么这声对不起就好像道别一样?
在那窒息一般的沉默中,沈岫放下手来,转了个方向,举步离去,好似永远都不可能回头。
然而沈岫的动作忽然停了,他的袖角被人拽住,拉得笔直,却是那个男孩子在用力。他扯着沈岫的袖子,面色苍白,瞪眼看人的时候却有一些隐然的气势,只可惜又因为那稚嫩的容颜少了一半的杀伤力:“你自己要死就死,别拖着我也死在这个鬼地方!我不走了!”
沈岫默然,行至一处树下,依靠着树,开始闭目养神。
男孩子如愿以偿,却没有再靠近他,踉踉跄跄走到一边,一不小心踢到了木桩,几乎一头栽倒下来。他本来就要顺势躺在地上,瞧到穆星河的目光,却又是调整了姿势,坐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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