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妇迟缓地举起袖子,咯咯笑了起来,她动作万般僵硬,如此笑声,更显诡异:“临渊君大人,您这说的什么话,我们神道的寿数向来是自己争来的,谁能折我?我手段不如您,下次再来会。”
她语音未落,人已消失,只余下一个小小的木偶人留在原地。
沈岫微微抬起眼来,那些风车仿佛失去了支撑,纷纷落到地上,一地的彩纸。
穆星河看着周围,抱怨道:“你说你啊,怎么仇家那么多,喝个酒都不容易。”
沈岫却是微微笑了笑——这人喝酒后很清醒,就是莫名其妙有点喜欢笑,他笑得太好看,穆星河感觉还是少笑点比较正常。沈岫语气也还是正常的,就是比往日少了些冷意:“我在那么多人前现身,自然有人能猜到我的身份。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会有些人想趁机找我麻烦,你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明知道可能深陷危机,还硬是请我喝酒,倒是一贯的胆大包天。”
穆星河闻言也笑了,沈岫真的是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他不用说什么,其实沈岫一切都懂。穆星河晃了晃他的碗,酒液在碗中激荡:“你好得到哪去,莫名结了那么多仇,就不知道与人为善吗?”
沈岫微微垂下眼眸,月色落到酒中,酒水伴着月色又映入他的眼底,水色洌滟。
“我同他们根本没什么交情,不过是一个想试先天真魔谱,一个想抢东极圣子骨而已,”沈岫放下酒,他的剑原本放在桌上,如今被他拾起来,他微微抽出剑来,有悠然龙吟之声,“寻仇多是为我身上之物,不过却还有别的……”
沈岫话未说完,穆星河却已注意到有人向他们走来。那是一个白衣剑客,面相很年轻,身上是如同磨砺许久的剑一般锋锐的意气。
白衣剑客距离他十步,却已是抽剑,那剑应当也是名剑,锋锐无比,光彩夺目,剑尖毫无畏惧,直直指向沈岫。
“临渊君,你这欺师灭祖、滥杀无辜之徒,既公开出现在人前,我玄朔派松鸣峦就不会容你继续嚣张下去!”
沈岫那话说一半被打断了,反倒叫穆星河来了兴致,耐心观察。那人其实不过炼魂期或者结魄期的水准,虽然的确比他穆星河高多了,但在大佬面前当然是不够看的。
只是为什么他还敢站在大佬面前?
那人其实已经面色苍白,剑也握得有些颤抖了,但仍旧是拿着剑,一招一式用着自己的剑法,沈岫剑还未出鞘,甚至还坐着,拿着带鞘的剑与他交手,也将他击得一步三丨退。
然而如此狼狈,他竟然还未曾产生退意,一步一步走上来,执拗地试图找到沈岫的死穴。
由于这番变故,四周的人越来越多,不住地议论着什么,拿敬佩的目光看着那个白衣剑客。
穆星河忽然就明白了,其实同等条件——如果他有那个动机,或许他也会试着这样做,毕竟在那之前,沈岫即使遭伏,也是放过了游少北的,甚至还留下了一句话。若是有心解读,自然知道,他不讨厌那些正直之人。
如果他想要大声名,或许就会想来赌一赌了,赌沈岫不会杀他,那么他即使重伤,也留下了正直的、且在沈岫剑下能过多少多少招的美名。
穆星河摸着下巴想,大佬还是过于温柔了,是他的话,绝对用剑玩弄得让他特别丢人,丢人得哪怕逃生了都不想承认那是他。
他想到这里,忽然看到大佬拔出了剑,无数剑影带着寒芒从剑鞘中升起,而无数剑雨纷纷落下,插入土地之中。穆星河端坐长凳之中,依然能感觉到剑器的凛冽与冰凉。
他听到大佬好像是笑了:“这是八荒剑阵,锁生灵,困死魂,无人可逃。以八荒剑阵祭奠你,于你这种少年英雄应当是可以接受的结局了。”
那剑客听到前边的时候还梗起脖子,仿佛想说些什么,后来却仿佛感觉到了杀意,面色一白,连剑都掉到了地上,当当作响。他的手也是颤抖的,掏出符纸来,符纸燃成一团青烟,竟然裹着他消失了。
穆星河顿时明了,笑嘻嘻道:“你不是说无人可逃吗。”
沈岫淡淡道:“我骗他的。”
沈岫的声音很清晰,传到人群之中的时候引起了一阵哄笑之声,仿佛在嘲笑着方才那人慌不择路的样子。
“这种大概就是为了虚名浮利?”穆星河见大佬忙完了,立刻交作业。
沈岫却是看着外边。依旧是满目花灯,喧喧嚷嚷。全世界都在暖黄色的灯火中,人间的气息。
“世人皆如此,我也曾幼稚,”沈岫举起瓦碗,有很轻微的水声,向他遥遥一敬,“或许现在仍如是。”
这是沈岫第一次向他敬酒,他们之前一直是各喝各的,穆星河明白,这个动作,大佬或许是要走了。
穆星河回以满满一碗,问道:“去哪儿?”
“去逛逛,”沈岫的身影陷在灯火之中,有别样的柔软,他的神情也很柔软,眼底的微光像极了夜里那一盏盏待游子归家的灯火,“这儿花灯市集很好。”
穆星河点点头,他清楚他们的相会终有别期,他不可能跟着沈岫太久——毕竟钟子津他们还被他撇下未曾交代过去向,也毕竟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只不过这次相见真的比他想象的要好上太多,他并无遗憾。
其实这一夜过后,他们的情谊也并不算深厚,不过是两坛难喝的酒,几句简单的话。但穆星河愿意放下抗拒主动叫住那个自己心中一贯敬而远之的人,而那个从来神色冷淡仿佛万物不萦怀的人停下了脚步等他,那么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不清楚何时何地他们会因为系统或是因为宗门再起冲突,然而到此刻,有这一夜,有两坛酒,已然不错。
穆星河想去付账,却是沈岫先站了起来,给瑟瑟发抖的酒摊老板递了一颗巨大的灵石:“多有叨扰,实在抱歉。”
沈岫微微回头,依然是那身绣着朱红纹理的白衣,微风轻轻拂动的长发,很长的睫毛下明净的眼眸,冰玉交击一样的声音。
“若有空找到那柄碎剑,不妨到沧剑阁走一遭,也算是物归原主。还有,谢谢你的酒。”
他看到沈岫对他微微笑了一笑。
穆星河终究是很少见的感觉到自己错了。
他是觉得沈岫不适合当那种反派角色,因为他并不狠毒,也并不绝情。
然而沈岫却是很适合的,不是因为他强得能应付任何问题,而是因为,即便是被多年好友背叛,被重重的敌意所环绕,他却依然能很从容地想起,这里的花灯很好,他想要去逛逛。
穆星河此刻回想起了掌门先前说的话。
“他的心境是自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墨初歇的地雷~啵唧~
第96章 沧剑阁
穆星河痛快地与沈岫分道扬镳, 他想象不到他们这样的见面, 然而对于他们这样的结果, 却十分乐于接受。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萍水相逢,能共饮一杯, 已经很好。
穆星河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找着了钟子津,那思路很简单,既然那么多人闻风而来知道沈岫在这儿, 钟子津必然也会跟着找来。果然,他回头没多远,就见到了钟子津。
钟子津见他一脸欣喜,却被他一句话打蔫了:“沈岫溜了。”
钟子津却还不依不挠, 连珠炮似地发言:“你为啥跟他有交情不告诉我!你们两个偷偷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他刚才那一剑太强了!我有好多不明白的想问他!你竟然先想到跟他溜了!你这个无耻道修!……”
诸如此类颠三倒四的话钟子津说了一大串, 最后总结陈词:“你背叛我!”
“我背叛个毛毛球你,”穆星河不甘示弱,“你那时候暴露我的位置给沈岫,我差点被他砍死,我都不怪你,之后你一直在梦游, 我跟你说啥?”
穆星河还很记仇:“我之前问你偶像是谁你死活不说, 现在知道错了吧?”
钟子津还想争辩,听到这句话, 顿时枯萎,有气无力道:“早知道你们有交情, 我应该让你介绍介绍我……”
这种小学生式的争吵里,唯独温行泽才是唯一的良心。他拍了拍钟子津的脑袋:“既然认识,总有机会的。”
“今日能见那一剑,确是不虚此行,灯会结束,我和子津再去各处游历一番,”他并没有去打探穆星河和沈岫的关系,而是征询他的去向,“你呢?之后打算去哪里?”
穆星河想了想,道:“沈岫喊我去找那柄碎剑,去沧剑阁传个话。”
钟子津忽然“咦”了一声:“你是说红叶流光吗?在我这里。”
穆星河万万没想到这一点,钟子津一脸羞涩,倒是温行泽满眼无奈地为他解释道:“当时你们离开不久后,游前辈的朋友也将他带走了,那把剑遗落在屋顶上,当时钟子津在树上,反应过来最快过去捡了……不过有一样想法的人许多,钟子津也不过拿到一把剑柄而已。”
“同样的想法……”穆星河思忖道,“那剑上有什么好东西?还是你们单纯只想追求名剑客的踪迹……?”
穆星河隐约听到温行泽微微叹了口气,语气还是带着无奈的:“我想,原因大概都是后者。”
穆星河拍拍温行泽的肩膀,同情道:“你辛苦了。”
后边穆星河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上屋顶找了找,却见屋顶上还不少佩剑的年轻人伏在上边翻砖弄瓦,别说碎剑了,剑渣都不剩下半点,不过穆星河对大佬的智商很是信任,也对自己的揣摩意图能力很是自信,觉得其实剑完不完整不重要,意思到了就行。因此他一看到无望再找到剑的其它部分就毅然跳下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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