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联邦附属医院的时候夜色已经浓黑,严雪迟一路送他回病房的时候,从后面能看得出来他一直在颤抖,两条腿跟下锅的油条似的,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身体虚的。
“谢谢你送我回来。”走到西区特护病房门口的时候,伊卡才又一次开口道。然而说完之后就是一个踉跄,扶了一下旁边的墙壁才算是勉强站稳。
“不用谢。”严雪迟只希望他没有忘记之前的约定。
给他一个去梧桐星出差的机会。
虽然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目前说不清道不明……但哪怕真的只是朋友,严雪迟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去一趟。
“对了,如果严先生真的去梧桐星,见到我弟弟,能不能帮我转交一句话?我现在被限制使用通讯设备,哪怕从医院出来,身体也不允许我做长途旅行,家里也不肯替我联络他……”
“你要转交什么话?”严雪迟觉得这年头还能联系不上人算是鬼了。
但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万一是那种亲兄弟之间不好开口的话,也的确是需要个传话的。
“告诉他家族婚约下来了,对方是军部副部长,陆上将的长女。名字我记不太清了,反正是个温婉娴淑的Omega。给他一个喜讯,也好让他多注意一点自己的安全。”
“等等…婚约?”
“目前媒体还没有曝光,准备等他回来以后再公布于世。严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什么问题。”严雪迟一时间说话都有些结巴,整个人有些呆滞。
虽然很快就缓过来了,但这点儿变化,还是被伊卡捕捉到了。
“那就麻烦严先生等半个月,战况稳定一点,就会给你安排外勤工作。”
“好的,谢谢您。”严雪迟说完,目送他进了病房,才转身离开。
果然一语成谶。
如果对方的话是真的,严雪迟觉得以后还是眼不见为净比较好。
伊卡脱下厚重的衣服,才倒回了床上,将试管里少的可怜的血液举到眼前,晃了晃。
牛奶的味道,
还有少量来自别的alpha身上信息素的味道。
这么盯着大半晌,倏地毫无征兆的笑了出来。
从一开始偷着笑,到最后笑得几近从床上摔下去,差点引来护士的时候,伊卡才缩回被子里,将手脚钻进绳索做好的结里,准备应付护士的查房。
过两天出了院,就能用仪器检验血样里包含的东西。
检验到底是什么,能让这个普通的Omega令弟弟那么着迷。
.
接下来的半个月基本上都相安无事。
没有什么特殊的案件或者任务需要严雪迟处理,也不需要加班。
除了有那么一两次例会上,遇见贺佐的时候不太愉快,其他时候都算得上是顺风顺水。
半个月过去,联邦人民基本已经忘记前线那些触目惊心的照片和呐喊,除了在联邦就职的人员依旧保持着危机感,其余的人早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歌舞平生,完全没人关注这些前线状况。
某一日的下午,严雪迟刚处理完分部递交过来的文书,刚准备泡杯咖啡,就接到了总探的通知。
“雪迟,这个任务……看你愿不愿意接,不愿意也没关系,本来就是军部那边的事情。主要是看着警部最近工作量不大,总部长才把任务派发过来问问,看警部有没有之前军校毕业转行的能帮衬一下。”
“什么任务,我看看。”严雪迟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前往梧桐星后方疏散难民,还有配发医疗补给,还有转移遗体……这么多?”
“最近新闻封锁着消息,那边情况不太乐观。好不容易收复的,这一次又是死伤惨重,现在将领还失联了,情况不太乐观。”
“将领失联?指的是皇室的那个吗?”
“是。他资质不错,原本是一切都在好转,周围给他派的贴身护卫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结果万万没想到,突然失联了。”
战场失联,一般的结局不必多说。
严雪迟一时间跟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似的,手上的文件也顺势掉在了地上。
半个月前,兰瑟还……和他住着对门,时不时会找着各种借口来串门。
橘子也很喜欢他。
渐渐熟了以后,发现对方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就是成天板着个脸,白瞎了好皮囊。
很多细节严雪迟不敢仔细回想。
这么好一个人,要是连完完整整回来都做不到……
“雪迟,东西掉了。”魏总探见着严雪迟有些呆滞,用手敲了敲桌子,轻轻提示了一下,“雪迟?”
严雪迟没有反应。
“文件掉地上了。”
第三次提醒的时候,严雪迟才恍若大梦初醒一般,“哦……哦。怎么了?”
“任务你接吗?不会有生命危险,你不用去前线的。要去的话会和联邦附属医院的医护人员一起。军部支援和你们的路线不一样。”
“我接。”严雪迟想了想,咬牙回答到。
魏总探见他垂着头,死气沉沉的,不禁问道,“是有亲属或者朋友在梧桐星战区吗?看你脸色不太好。”
“有朋友在。”
“要是活着自然是好,要是不能活着……年轻的时候我在军部工作过,每天下午六点会统一清点遗体。能认领的话认领一下,带回来。因为没人认领又识别不了身份的,到时候会被统一烧掉。”
“好,谢谢您。”
“别太担心。回去准备一下,还是晚上出发。对了,战舰还记得怎么操作吧?”
“还记得。”说实话严雪迟不怎么记得。
但学过总归是有印象,万一实话实说,被取消资格了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军部给你安排的是霍克将军以前的那架,当时撞的太惨烈,哪怕修复了也有点不好操作。”
“没关系。不过霍克将军是……?”
“很久以前的事儿了,估计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不提也罢。”
严雪迟意识到自己多问了,低下头默默收拾着文件。
横竖也没几个小时了,没有回家的必要。严雪迟在办公室里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文件上的详情信息。
没看见的时候心情还稍微好一点,一旦看见了,整个人都不免有些烦躁。
牺牲名单上没有兰瑟的名字。
但失踪名单上却有。
正当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严雪迟忽然听见办公桌上的对讲系统亮了两下。
严雪迟以为是谁有急事,赶忙接通。
然而入耳的并不是关于工作上的命令,而是一阵沉重的喘息。
乍一听的时候,严雪迟以为是谁开的恶俗玩笑。
但仔细一听,发现真的有些不对劲。
似乎不这么费力,就会窒息一样。伴随着电流声,明显信号不太好。
严雪迟觉的有些莫名其妙,“请问您是?”
说完之后,回应给严雪迟的只有无限的电流声。
正当严雪迟准备挂断的时候,对面的电流声忽然小了不少。
依旧没人说话,但能听见一串清晰剧烈的咳嗽。
“您是?”严雪迟又问道。
“雪……迟……。”声音已经沙哑到几近干枯,像是灯枯油尽之前最后的呐喊。
因为太过沙哑,基本无法分辨对方的身份。
而且说完之后又是一大段急促的喘息。
严雪迟愣了三秒,似乎是意识过来了什么,紧握着对讲器的五指不受控制的兀自颤抖了起来,一时间如鲠在喉,好不容易能发出声音,将信将疑的问了一句,“霍克先生?”
“和军部…报过位置了。会有援兵来的……”说这句话的时候,比刚才的声音还要更难听几分。
伴随着还有远处激光槍和其他武器的响声。
严雪迟想说些什么,然而千言万语一时间齐齐上涌,不知道该先说哪个。只能紧攥着对讲器,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我有点困,走不动了。就是想……听听你的呼吸……”
听完之后也不知怎么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再也不受控制,先一步夺眶而出。
严雪迟一时间没敢出声,死死地咬着下唇。
缓了好一会儿,才干涩的发出来了一个单音,“嗯……”
严雪迟听见对讲那头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兰瑟笑。
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严雪迟想问问他那边的情况,但又希望他保留体力,别浪费在说话上。
渐渐地,严雪迟听见对面的喘息似乎平稳了点,忽然慌乱了起来,“喂,醒醒,别——”
话没说完,严雪迟只听见通讯对面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爆炸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发出来的。
还有一声卡在喉咙里没发出来的闷哼。
“霍克先生?霍克先生?”
没有回应。
紧接着就是电流刺刺啦啦的声音,夹杂几声轰炸的杂音。
“喂,说句话啊?”严雪迟死死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双目瞪的似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样,整个人六神无主的趴在办公桌上,几乎是哀求的重复着,“你说句话,理理我,能听见我说话吗?喂……”